游平遙古城是大可不必擺出一付畢恭畢敬的樣子的。她不像其他有點年頭的古城,動輒高高在上、任人膜拜的姿態(tài)。和山西人一樣,平遙古城是平和的、自然的,又帶著一點晉商特有的精明。城雖古,卻并不老,人的氣息滋養(yǎng)著它,這座保存完好的明清城市顯得生機勃勃。
我們坐北京到運城的火車,到平遙是早晨。這里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中還帶著一點潮濕的氣味。出了火車站沿著街道一直向前走,沒有幾分鐘就看到古城的城樓了。
一進城門,那熱熱鬧鬧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讓人幾乎忘記了這座小城曾經經歷了黃土高原上幾百年的風霜。古城的后裔們在鱗次櫛比的明清樣式的小房子里鋪展開生意,依稀可見當年商賈云集的盛況。我們隨意攔下了一輛在狹窄街道上快跑的游覽車,講好價錢后坐上車,我們的古城之行才算是正式開始了。
司機是個壯實的中年男人,他用帶著鄉(xiāng)音的普通話給我們當起了兼職導游:“這平遙古城啊,好象個大烏龜。南門是烏龜頭,北門是尾巴。我們現在在西門,是烏龜的腳上哩!”我們就在同這個風趣男人的閑聊中越發(fā)拉近了同平遙古城的距離。
平遙古城歷史悠久,史稱“古陶”,古屬冀州;春秋為晉國屬地;戰(zhàn)國時屬趙;秦統(tǒng)一中國后,屬太原郡;北魏改名為平遙,至今沿用了1500年。明清時期,平遙商業(yè)發(fā)達,一度成為全國重要的商貿集散地,極大的推動了社會經濟的發(fā)展,有“拉不完,填不滿”的平遙城之說。清朝中葉,中國第一家票號——日升昌票號在平遙誕生,更使平遙城的金融、商業(yè)迅猛發(fā)展,問鼎商界100余年,贏得“小北京”的美譽。我們的第一站就是日升昌票號。
票號是專營銀兩匯兌、存放款的私人金融機構,是中國近代銀行的前身。“晉商”概念的完全形成,票號功不可沒。日升昌總號位于城內最繁華的西大街路南。今天的日升昌舊址已經是中國票號博物館了。
從游覽車上下來,我們站在日升昌票號門前仔細打量。日升昌門臉不大,比起現在大城市里動輒高聳入云的銀行大樓,可算是寒酸了。幾扇黑色的院門嚴肅而樸實,近看卻已經斑斑駁駁。牌匾上“日升昌”幾個大字也有些黯淡。但是“日升昌”的金招牌卻不因時間的流逝而蒙塵。那是一個新時代開始的標志,它使整個國家埠際間的貨幣清算,開始了走向以匯兌清算為主代替運現為主的時代。
在不大的院子里慢慢走,瞬時就閱盡了中國早期民族銀行業(yè)形成、發(fā)展和百年的興衰榮辱。票號最興盛的時候,全國的通都大邑、商埠重鎮(zhèn)、邊遠地區(qū)的120余個城鎮(zhèn)以及日本、朝鮮、俄羅斯、印度等國家和地區(qū)設立分號網點多達600余處。而日升昌更以“匯通天下”著稱于世,年匯兌額達100萬兩至3800萬兩。生意之大,即使是以今天的眼光看來仍然是罕見的大買賣。前來參觀的游客中不斷有人嘖嘖稱贊:就是這黑色的大門里,不大的院庭中曾經是中國明清時期威名赫赫的金融巨頭!
眼睛在當年的票據、賬房上掃過,耳朵里聽著介紹票號當年一整套嚴密的組織管理,心中卻想著為什么是山西、為什么是平遙可以出現這么多票號,從而獨執(zhí)中國金融牛耳一個世紀之久?理論分析,史家自有公論。依照一己之鄙見,山西純樸的民風和山西商人誠實守信的作風,是不是在很大程度上夯實了封建社會中票號立身所必需的信譽基礎呢?“人和”的因素不可忽視吧。
票號參與了近代中國工業(yè)資本投資和資金籌措,為商品經濟的發(fā)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為世界金融史作出了輝煌的歷史性貢獻。遺憾的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票號最終沒有能完成向現代銀行的轉變,留給后人的是無盡的思考。
從日升昌出來,我們又接著逛了同興鏢局、百川通家私、文廟大成殿、市樓、城墻……差不多導游圖上標示該逛的,我們都沒落下。
百川通家私博物館給我的感覺最好。人都是這樣吧,古舊的東西特別能激發(fā)想象力。尤其是旁邊人少的時候,就更容易模糊現實同歷史的邊界,任憑時光倒流,眼前是如同戲臺子上唱戲的各路名角,長袍馬褂、打躬作揖,一一粉墨登場。我們同他們之間相隔了幾個世紀。但是在某個瞬間,竟能感到心靈相通。畢竟,這里的一切都曾經是嶄新明亮的。我們以為古舊的正是先人們的日常生活。他們熟練地使用太師椅、雕花的木床、有花紋的茶壺,正像我們使用沙發(fā)、席夢思、咖啡杯一樣。如今人去樓空,東西也就失去了靈氣,好像海灘上那些空空的貝殼,只是一種曾經存在的證明。
我們在明清街的一間間小鋪子里花掉了半天的時間。古城的生意人做的大多是祖?zhèn)鞯氖炙?,像漆器、剪紙、牛肉、布鞋。在一家三面墻都掛滿了各式各樣剪紙的鋪子里,我們流連忘返。
我拿起了一幅《二美圖》,框中的兩個古裝女孩依花而立,清秀雅致,細細的線條勾勒出嬌美的容顏和迎風飄起的裙帶。看店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我問那女子:“這是你剪的嗎?”
她笑了:“我哪里剪得了這么好!這是我媽媽剪的。我媽媽的剪紙可是全城最好的。還上了報紙了呢!我們也會剪,但只能剪比較簡單的樣式。這只鯉魚就是我剪的。”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只鮮紅的大鯉魚自豪地甩起尾巴。“喜歡就帶一張走吧。”她熱情地說。
再往前幾步就是一家鞋店。幾個年輕人分工合作,有的納鞋底,有的上鞋幫,動作麻利嫻熟。我們問他們一天能做幾雙鞋,一個穿休閑T恤衫的男孩子認真地回答:“納鞋底最費事了。要是手工納,一天才能納一雙。機器就快的多,不過沒有手工做得針腳密實。”說完他舉起手中的鞋底、又從旁邊拎出一雙鞋底讓我們作比較。他身旁擺的是已經做好的各種顏色鮮明的布鞋,紅紅綠綠的很搶眼。
城里的漆器店也是隨處可見。漆器屏風、漆器首飾盒、漆器糖果盒,樣樣精致。匠人們用木頭做坯,在上面鑲上貝殼拼成的花樣,再經過反復多次上漆,工藝很復雜。所以東西不大,價格可不便宜。成品以黑色為最常見,古色古香,貝殼柔和地反射出淡淡的彩光,難怪人們會愛不釋手。
在一家漆器店,我驚喜地看到一個頗有現代畫派意味的漆器首飾盒??鋸埓竽懙赜蒙⒑啙嵉木€條,而且沒有貝殼裝飾。我就此提出了疑問,店主不緊不慢地說:“漆器的工藝要訣是描金彩繪。”似乎在暗示我們:這個融合了時代特征的漂亮盒子并沒有背離傳統(tǒng)。
臨走時,我們的行包里多了很多東西。明清街上的東西是貴了一點,可是并沒有過分。走出平遙古城,我們按照那位熱情的司機的建議去吃了一碗“碗禿則”。朋友說應該是“碗坨子”或者“碗托子”。平遙方言把“子”說成“則”,比如“虎子”就是“虎則”。這是一種用粗糧做成的涼拌食品,的確很好吃。邊吃邊想到了一件事:當年平遙城里那些腰纏萬貫的票號老板、布匹商人,一定也都說著今天我們耳朵里灌滿了的平遙方言吧?在那個遙遠的年代,會講地道的平遙話就像今天會講美式英語一樣受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