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愛國阿訇的人生傳奇
――記達浦生阿訇
楊發(fā)祖
5月的南京,花紅柳綠,草長鶯飛。18日至19日,“紀念達浦生大阿訇誕辰130周年座談會”在這里隆重舉行。來自國家宗教局、中國伊斯蘭教協(xié)會及江蘇省的有關領導、部分專家學者、伊斯蘭教人士和達浦生阿訇的親屬共70余人參加了座談會,共同緬懷這位中國現(xiàn)代史上的著名阿訇,并就他的經(jīng)學思想、教育思想、愛國精神和崇高品格進行了探討和總結。
達浦生,諱鳳軒,經(jīng)名奴爾·穆罕默德。1874年農歷四月初十出生于江蘇省六合縣南門外澄清坊一個阿訇世家。他一生從事伊斯蘭教的教育事業(yè),在民族獨立和反帝愛國斗爭中做出了杰出的貢獻,是辛亥革命以來我國內地回族穆斯林中享有盛譽的四大阿訇之一。
一、以回民教育為己任
達浦生家境清貧,卻從小聰慧好學。7歲入蒙館學漢字,10歲后在六合南寺義學讀阿文。17歲時到南京常巷清真寺義學習阿拉伯文、波斯文。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清政府與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全國民情激憤。20歲的達浦生血氣方剛,一腔壯志,決計離家赴北京。到京后,經(jīng)同鄉(xiāng)引見,拜會了牛街禮拜寺大伊瑪目王寬,投入王氏門下當哈里發(fā)。王阿訇學識淵博,思想開明,向以提倡新型伊斯蘭教育著稱,而達浦生不僅勤奮好學,而且對新事物十分敏感,因此師生之間心氣相通,感情彌篤。經(jīng)過兩年的刻苦攻讀,22歲的達浦生就在牛街禮拜寺正式掛帳穿衣,做了伊瑪目,開始了自己的教職生涯。
1898年,北京發(fā)生“戊戌變法”,年輕的達阿訇深受新思潮和教育改革理念的啟迪,原來思想上革新回民教育的朦朧意識升華為堅定的信念。1899年,他返回故里任伊瑪目,在他的積極推動下,創(chuàng)辦了廣益小學。這是達浦生步入社會后所做的第一件革新事業(yè),就讓他領略到了革新的艱辛與不易。他在20世紀50年代的回憶錄中寫道:“在六合城內創(chuàng)辦了一所廣益小學,……這是我步入社會的第一件事業(yè)。當時回民是習于保守的,要他們接受新事物,自然要經(jīng)過許多艱苦的奮斗。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的奮斗,耐心說服頑固的守舊分子,不顧一切的勇于任事而沒有被斥為反教門,真是多么不易喲!”
1905年,達阿訇再赴北京,任牛街禮拜寺代伊瑪目。1907年,他的恩師王寬阿訇創(chuàng)辦牛街禮拜寺回文師范學堂,聘請達浦生擔任校長,此為開創(chuàng)我國現(xiàn)代伊斯蘭學校之始。隨后,他又任北京答帚胡同禮拜寺伊瑪目。
辛亥革命的勝利震撼了寧靜的經(jīng)堂生活,也帶給了達阿訇新的人生機遇。1912年,達阿訇受甘肅提學使馬鄰翼之聘,任甘肅省回民勸學所所長兼省視學,一干就是6年。他在1951年的回憶錄中寫道:整整六年,我在風沙冰雪中走遍了隴東、隴西、隴南和寧夏、青海等數(shù)十處,到處演講教育的重要,提倡成立回民小學。他身體力行,在蘭州創(chuàng)辦了南關回民小學。在他的影響下,甘肅先后辦起了一批回民學校。他還在各地禮拜寺布道講學,為排解教派、家族糾葛積極奔走,贏得了人們的信任。1918年,達阿訇借回鄉(xiāng)奔喪之機,辭去了勸學所所長職務,回到六合再度開拓回民教育事業(yè)。
1921年至1928年,達阿訇應上海一批熱心于宗教和回民教育的回族商紳的邀請,赴南洋群島等地開展貿易,并考察伊斯蘭教育。在此期間,他遍游南洋各埠,進行系統(tǒng)的考察和學習。這次出國考察堅定了他創(chuàng)辦上海伊斯蘭師范學校的意念,也為他日后自費出國宣傳抗日打下了基礎。
1928年從海外歸來后,達阿訇立即投入上海伊斯蘭師范學校和“中國回教公會”的籌建工作。他被推舉為“上海伊校”校長。該校創(chuàng)辦的目的,不單純是培養(yǎng)阿訇,而是要造就一批從事伊斯蘭教育事業(yè)的師資和研究伊斯蘭學術的高級人才,故課程設置上強調“四文”教育:中文、阿文、波斯文和英文,并設數(shù)學、地理、歷史、教育學、政治學、哲學、體育等課程。該校不拘于只講宗教課的傳統(tǒng),十分重視阿文口語和語言寫作教學,使學生能適應未來出國深造和從事國際伊斯蘭文化交流的重任。該校共培養(yǎng)了3屆學生,并先后派出兩批學生赴埃及留學,造就了一批伊斯蘭學者。1937年日軍占領上海后,被迫停辦。
1938年,達阿訇自費出國宣傳抗日回到漢口后,在難民收容所見到一批失學的回族青年,感到自己有責任繼續(xù)完成回民教育之重任。于是決定恢復“上海伊斯蘭師范學校”。他對當時的政府官員說:“六十老人無所求,平生以回民教育為己任,今后將為在大后方恢復‘上海伊斯蘭師范學校’而竭盡全力。”迫于當時形勢,當局撥給他辦學經(jīng)費,以褒獎他自費出國宣傳抗日之功。阿訇于當年10月到達西安,于次年選定在甘肅平?jīng)鼋ㄐ#⒏拿麨?ldquo;平?jīng)鲭]東師范學校”,自任校長,延請名人任教,還特意到八路軍辦事處聘請政治教員。由于這所學校聘用了一批思想先進的教師,他們在學生中積極宣傳抗日和革命主張,并利用寒暑假,組成宣傳隊,赴隴南各縣向群眾展開宣傳活動,影響很大,從而培養(yǎng)了一批有愛國思想、民族意識和有文化科學知識的回族人才。這種進步氣氛當然為反動當局所不容,千方百計施加壓力。事務的勞頓和事業(yè)的挫折,終使老人染病臥床,當局借機逼他辭去了校長職務,并改組了學校。至此,該校逐漸失去了原有的辦學思想。
達阿訇從小就生活在回民之中,個人事業(yè)與伊斯蘭教連在一起,他感到伊斯蘭教在中國的傳播,多賴于習俗之延續(xù)和各教坊清真寺阿訇講述教義、教律。既沒有一部理想的《古蘭經(jīng)》漢譯本,更缺乏一套適合中國廣大穆民閱讀的漢語著作,以系統(tǒng)、全面闡述伊斯蘭教的沿革及教義的真諦。所以,他中年時就立志要寫一部學術著作。69歲時,他居住在寶雞一個小山村,潛心著作《中國伊斯蘭六書》以實現(xiàn)這一心愿。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達阿訇回到南京,又遷居上海,其間仍孜孜不倦,竭盡全力完成了長達30萬字的專著�D�D《伊斯蘭六書》,被人譽為“匯通中阿,潤物無聲”的伊斯蘭學術力作。去年,這部著作由宗教文化出版社正式出版發(fā)行。
二、自費出洋 宣傳抗戰(zhàn)
1937年,日軍占領上海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使成千上萬的百姓無家可歸。達阿訇積極奔走,籌建上海浙江路回教難民收容所和太倉路回民難民收容所,為教胞籌募糧食、衣被及生活必需品,挽救了許多同胞的生命。
這一時期,他從國外朋友的來信中得知,日本在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之初,就陸續(xù)派遣浪人往中近東各伊斯蘭國家活動,顛倒是非,欺騙這些國家的人民。而我國對這些國家連一張阿拉伯文的傳單都沒有。于是,在一種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愛國心的驅使下,達阿訇決定自費出國,遠赴埃及、印度等國,以自己的聲望和熱忱,宣傳中國人民的正義斗爭,揭穿日本軍國主義的欺騙與謊言,爭取這些國家對于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同情與支持。
他籌借了一千大洋,于1937年12月29日,只身出國。首先到達埃及,適逢年輕國王結婚盛典,各國穆斯林云集,為宣傳提供了絕好的機會。當國王接見他,了解我國的情況時,他說:“我整個中華民族上下一致,同心同德,眾志成城,共赴國難,咸存玉碎之心,不為瓦全之戀,日本雖強亦不能占我片土,制我民心。中國的回教徒也如非回教徒一樣的熱愛祖國,抗御暴敵,不愿為日人之奴隸。或直接持戈參戰(zhàn),或努力于后方工作,攜手一致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埃及國王對此回答深感欣慰,他笑容滿面地說:“那很好,最后勝利一定屬于中國的!”
1938年2月3日,達阿訇在埃及適遇中國“近東訪問團”,即共同參加了在那里召開的“世界回教大會”,與會代表和群眾有15萬人。達阿訇和其他代表一起揭露日軍侵華罪行。還與3名自稱伊斯蘭教徒的日本浪人舌戰(zhàn),使其當眾出丑。他在埃及用了3個月的時間,撰寫了一本一百多頁的《告全世界回教同胞書》,歷述60年來日本侵華的史實及近年來日帝的侵華罪行,以及中國穆斯林積極參加抗戰(zhàn)的事跡。號召全世界穆斯林兄弟給日帝以輿論上的譴責及經(jīng)濟上的制裁。此書在中國留埃學生部之鼎力協(xié)助下,翻譯成阿文,先刊登在埃及《金字塔》報,引起埃及各界人士的極大關注。后又分發(fā)給各伊斯蘭教國家及宣傳部門。
6月8日,達阿訇抵達印度,在那里他作了9次演講,聽講的印度穆民有1萬多人。他還會見了后來被譽為巴基斯坦國父的穆罕默德·真納。真納表示:爭取中國抗戰(zhàn)的勝利,不但是為了中華民族的自由與獨立,而且也是對印度各民族獲得自由幸福的援助,所以印度的各民族將盡力援助中國抗日戰(zhàn)爭。穆罕默德·真納還將《告全世界回教同胞書》翻譯發(fā)表,并在印度穆民中募集資金,買成藥品,送往中國。
達阿訇此次自費出國宣傳抗日,使日本人坐立不安,匆匆將東京1所佛寺改成清真寺,還揚言“天皇也將信伊斯蘭教”。在1938年5月舉行禮拜寺建成典禮時,埃及由于從達阿訇的宣傳中了解了真相,沒有派代表參加。阿訇在印度宣傳抗日時,孟買各界印制了多面中、印聯(lián)合小國旗,由青年學生出售,為中國募捐,竟有以巨款買一小旗者,足見印度人民支持中國人民抗日斗爭的感人精神,也說明了達阿訇在國外宣傳的良好效果。
達阿訇在海外風塵仆仆奔走了8個月,帶著世界各地穆斯林兄弟對中國人民的友誼和支持,于1938年8月回到香港。當時國內正是第二次國共合作時期,抗日氣氛強烈,當局派專人赴香港將他接到漢口。“中國回民救國會”舉行歡迎茶會,中國共產(chǎn)黨舉辦的《新華日報》8月8日發(fā)表了《上海回教長達浦生歡迎會》的消息,10月3日又以《達浦生先生訪問記》的長文專題報道了阿訇出訪宣傳抗日的成就和意義。文中說道:達先生深信,抗戰(zhàn)必生,不抗戰(zhàn)必死,惟有全民族團結起來血戰(zhàn),更是我們不能忘記的警語。而且,他曾經(jīng)以行動為他的理想作過回答了。
三、莫道桑榆晚 為霞尚滿天
1949年,達浦生阿訇以75歲高齡,在上海迎來了解放和新中國的成立。新中國成立不久,上海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就把居住在南京的老阿訇請去,轉達了中央的指示,請他赴京參加“中國伊斯蘭教協(xié)會”的籌建工作。老人聞訊十分振奮,欣然北上。1952年,他作為新中國的代表,赴赫爾辛基參加了“世界和平大會”。接著,又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朝覲團團長,率團前往麥加朝覲,因故只達巴基斯坦即中途返國。1953年,參與發(fā)起籌備“中國伊斯蘭教協(xié)會”,同年被選為“中國伊斯蘭教協(xié)會”副主任,并擔任民族事務委員會委員等職。1954年起,先后擔任第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常委,江蘇省一、二、三屆人大代表。1955年中國伊斯蘭教經(jīng)學院成立,他擔任院長。同年又率中國伊斯蘭教朝覲團赴麥加朝覲,受到世界各國,尤其是伊斯蘭國家的普遍關注。他還順訪了埃及、巴基斯坦,印度等國。在新德里歡迎大會上發(fā)表了演講,并作為中國的大教長領了拜,獲得極大榮譽。期間,曾有一個國民黨駐外機構人員,以“學生”名義,敘“師生情誼”為借口,多次接近達阿訇,企圖用榮華富貴拉攏他,遭到阿訇義正詞嚴的駁斥。1955年他以周恩來總理顧問的身份,隨團抵達印度尼西亞萬隆,參加了著名的萬隆會議。其時他已82歲高齡,周總理對他關懷備至,在飛機上將自己的床位讓給達老休息,老人深受感動。同年,他又作為中國�D�D印度尼西亞友好協(xié)會代表團團長訪問了印尼,受到熱烈歡迎,蘇加諾總統(tǒng)接見了他。隨后又去埃及訪問,納賽爾總統(tǒng)接見他時,問他的第一句話是:你就是隨周恩來先生參加萬隆會議的那位穆斯林顧問嗎?離別時,還送給老人一部精裝《古蘭經(jīng)》,并在扉頁上親筆簽名。老人還曾以中敘(利亞)友好協(xié)會會長身份訪問了大馬士革。
作為著名的宗教界人士,達浦生大阿訇還受到過毛澤東主席的多次接見。1957年國慶,毛澤東主席與他同登天安門城樓。主席風趣地問:“先生有何健身妙術,如此老當益壯?”達阿訇笑答:“每日五次功課,數(shù)十年總不間斷。”毛主席欣然大笑。
1965年6月21日,達浦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1歲。國家為他召開了隆重的追悼會,周恩來總理送了花圈,《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報刊都作了報道。根據(jù)達阿訇生前遺愿,他的遺體葬于北京西北旺回民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