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二月初一是祖父的歸真日。二〇〇五年二月初一,父親為他做了歸真50年祭奠,當時請來南寺全體阿訇為其誦經(jīng)、悼念,父親要我為祖父寫點什么,現(xiàn)在父親已去世年余,為了卻父親遺愿,借祖父歸真62年之際,特撰寫此文以志懷念。
我的祖父周懷清,字希真,曾先后在濟南清真西寺(靈官廟清真寺)、清真南大寺、河北省滄州清真寺任教長。1885年生于濟南北洛口,其父周桐(周鳳岐)以船運為業(yè)。五歲那年父親病故,家鄉(xiāng)又遇災(zāi)害,為生活所迫,跟隨母親乞討流落到濟南市,在西關(guān)永長街鴨子橋附近的塘子街內(nèi)落戶。那時候靠母親給人家縫補、漿洗衣服維持生活。八、九歲時在濟南清真南大寺隨王連升阿訇啟蒙經(jīng)學,后又到河北滄州跟隨曹鳳瑞阿訇學經(jīng)。輾轉(zhuǎn)張家口、宣化(承德)、曹州等地繼續(xù)學經(jīng),在曹州清真寺掛幛。在學經(jīng)時,他學習認真,對不懂的追問到底,有些問題甚至問的師傅很尷尬。當時海里凡生活很苦,在宣化學經(jīng)時,每天一斤紅粱面,自己動手做成五個窩頭,白天吃三個,留下二個夜里學經(jīng)饑餓時吃。晚上,寺里不讓點燈,他用棉被遮住窗戶,為防學習時打盹還學古人“發(fā)懸梁”,把辮子系到椅子上,苦讀到天明。在十幾年學經(jīng)過程中,他歷盡坎坷,艱難的完成了學業(yè),登入教門殿堂。有一次從河北滄州清真寺改去宣化(承德)清真寺學習時,由于沒有路費,沒有飲食只好步行前往,在深山中迷路,又累又餓,后面還有一只狼尾隨,蒙真主特慈,在路邊有若干類似石榴樣的野菜,撿拾食之,競能充饑解渴,就這樣他邊撿野菜邊念“清真言”求主慈憫,靠著信仰的支撐,走了幾天,才從深山中走出,找到去宣化的正路。
二十歲時,祖父回到濟南,受聘于濟南清真南大寺,任經(jīng)堂開學阿訇。講授《古蘭經(jīng)》、教法等課程。濟南許多著名阿訇都是他開蒙的。例如黃德利、馬德貴、左文貴、賽振華等阿訇。上世紀三十年代祖父受聘去滄州清真寺任教長,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夏季,河北省大旱,滄州人吃水困難,土地干裂,莊稼都枯死,人們天天盼下雨,可是雨怎樣下不來,穆斯林拜求主的恩典,清真寺帶領(lǐng)大家上山祈雨,祖父沐浴、封齋到山上頌經(jīng)求雨,二、三天后天降大雨,穆斯林們感念真主的恩典,也感謝帶領(lǐng)他們求雨的祖父。于是,寺中的阿訇、鄉(xiāng)老、教坊的穆斯林列隊到山上迎接,還雇汽車去接,祖父領(lǐng)承大家好意后,步行下山回到清真寺,為此,教坊穆斯林贈送紅鍛子軟匾一塊,以示感謝。
抗日戰(zhàn)爭期間,祖父回到濟南,在清真南大寺任教長,祖父熱愛伊斯蘭教,虔心向主,他更熱愛我們偉大的祖國。在民族存亡關(guān)頭,他心中存大義,把受難的穆斯林教親掛在心上。1937年“七•七”事變后,北京(時稱北平)、河北的難民潮涌般南下,許多滄州的穆斯林逃難來到濟南,投奔各清真寺。當時祖父在南寺任教長,他除在寺里抽出幾間房安置外,其他就住到自己家中,祖父為他們提供食宿,還出錢扶助他們做小買賣,為幫助這些難民,祖父把準備買房子的500元錢都拿出來用了。當難民們回滄州時,祖父親自送他們回故里,為表示對祖父的感謝,難民們贈送銀盾三塊,上面分別寫著《誨人不倦》《道范堪欽》《眾情愛戴》。又如為支援抗日戰(zhàn)爭,祖父掩護泰安、長清等地的回族抗日人員,為他們留宿、收集情報提供方便。我二嬸的娘家叔叔是回族抗日分子,嬸嬸是地下工作者張廷勛的姐姐,為收集敵偽情報,他夫妻經(jīng)常以串親為名來我家,祖父知道后,不僅留他們住宿,還為他們提供方便,支持他們工作。
祖父具有強烈的民族尊嚴,對日寇以“宗教自由”分裂我中華的陰謀,堅決抵制。日本侵略者占領(lǐng)東北、華北等大片中國領(lǐng)土后,為達到分裂中國、長期占領(lǐng)的目的,策劃在我國西北新疆、寧夏、青海等地,建立所謂“清真國”,于是在許多淪陷的大城市制造輿論。在濟南也向伊斯蘭教知名人士和阿訇伸出黑手,誘騙他們發(fā)表聲明,表示支持。這時有個日本人來到我家找祖父,此人抗戰(zhàn)前就在濟南經(jīng)常以穆斯林名義到清真寺禮拜,結(jié)識了許多阿訇和鄉(xiāng)老。此人帶來一張支持籌建“清真國”的文稿,要我祖父在上面簽名,祖父雖然漢字識得少,可是看明白后,便嚴詞拒絕。后來這人又來過幾次均未達到目的。這個陰謀在全國人民的反對聲中胎死腹中。
祖父一生篤信伊斯蘭教,尊主正道,深曉教法、教義。在經(jīng)堂教育中,治學嚴謹,教授有方,對“海里凡”教誨一絲不茍,嚴格要求。在生活中體貼入微,尤其對窮苦的“海里凡”,有時還給點零花錢。他尊從主道,在任教長時,從不收取“海迪業(yè)”(經(jīng)禮),不吃請,生活清貧從無怨言,深受教坊穆斯林愛戴。他仁慈和藹,友善待人,熱心公益,團結(jié)鄰里,愛國愛教,虔誠向主。上世紀四十年代在濟南清真南大寺任伊瑪目時,教坊群眾贈送一塊由著名回族書法家金棻先生手書的匾額一塊,上書“翊贊圣道”四字,嘉許他的教門道統(tǒng)。
祖父雖是伊斯蘭教經(jīng)堂教育者,但他并不保守。他積極支持伊斯蘭教教育改革。濟南成達師范創(chuàng)建時,他不僅把上高小的兒子綴學送入成達師范予科班,還幫助成師刻寫伊斯蘭教教義講稿。1929年成達師范遷往北平時,他冒雨把師生送出西圩子門,看著他們坐上人力車消失在雨中。后來,馬松亭阿訇兩次送留學埃及的學生途經(jīng)濟南時,他都到車站與其晤面,交換對伊斯蘭教教育改革的意見。
祖父對其他宗教和伊斯蘭教不同教派也是尊敬的。即使有不同觀點,也要經(jīng)過洽商辯論解決。他不僅學習伊斯蘭教經(jīng)典,對其他宗教經(jīng)典也經(jīng)常翻看,他收藏有一箱阿文經(jīng)典,里面不僅存有各種版本《古蘭經(jīng)》、《圣訓》、教法、教義等伊斯蘭教經(jīng)典,還有阿文《圣經(jīng)》,猶太教的經(jīng)典,可惜在“文革”中,付之以炬。另外,關(guān)于祖父與哲合忍耶教派著名阿訇金子常老人辯經(jīng)之事,曾成為西關(guān)穆斯林的美談。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在濟南清真北大寺大殿前,兩位著名的阿林就《古蘭經(jīng)》一些解釋法,展開了激烈辯論,至于辯論內(nèi)容及結(jié)果已無人記得,也無關(guān)重要的。但那熱烈場面卻使人久久難忘。當時北大寺內(nèi)外擠滿了聽經(jīng)的人,可謂萬人空巷,辯論持續(xù)到掌燈時光。這種盛況在濟南伊斯蘭教史上也是罕見的。
祖父的一生是勤勞的。他受盡千辛萬苦為我們筑起一個溫暖的家。他隨我曾祖母逃難來濟南時,形同乞丐,真是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他娘兒倆連條換洗的衣褲都沒有。數(shù)十年來他一邊宣教,一邊操辦“懷興號”雜貨鋪,靠自己的努力,省吃儉用,買了自己的院落,蓋了八九間房,創(chuàng)下了這份家業(yè)。他非常疼愛子女,二十九歲得子,他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兒子身上,為他起乳名“雙貴”,名字仲仁,號為榮庭。二兒比哥哥小六歲,等最小的女兒出生時,祖父已四十五歲,他把全部的愛都給了三個孩子,他自己識漢字不多,為了孩子們的未來,他省吃儉用送孩子上學,造就他們成才,他常用古訓和“清真醒世篇”中的故事教育他們要孝敬父母,尊重老人,團結(jié)鄰里,愛護弟妹。
常年的操勞損害了祖父的健康,年僅六十歲,就因患病,致使雙目失明,又并發(fā)多種疾病,早離親人而去。遺憾的是沒有看見失去音訊十多年的愛子歸來。在兒子離開時,他們曾約定再見面,并且打著燈籠把兒子從滄州清真寺送到南去的火車上。他的早逝也是想念兒子的結(jié)果。
對于祖父,《濟南伊斯蘭教史》中給予高度評價。書中寫到“周懷清是濟南本土阿訇,一生正直。為濟南伊斯蘭教的教育、宣教工作,辛勤勞累,宵衣肝食,他學識淵博,教育有方,誨人不倦,治學嚴謹,默默奉獻,廉潔律己,是濟南伊斯蘭教中的忠厚長者的典范,是濟南伊斯蘭教的杰出阿訇之一。”
讓我們默默祈禱,愿普慈特慈的真主在天國里提升他的品位吧!阿米乃!
(作者系本市穆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