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族,這個從中亞遷徙而來的民族,他們的本性中就有喜愛漂泊的成份。如今,北京的撒拉人開的飯館已經(jīng)有幾百家,各行各業(yè)也總能見到撒拉人,其總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了3000人。
馬盛德:要時刻樹立撒拉人的形象
馬盛德 (本人提供)
1971年,12歲的馬盛德被從老家——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街子鄉(xiāng)招到北京中央民族學院藝術(shù)系舞蹈專業(yè)學習。招生的老師沒說學習舞蹈,而是說到北京上大學,因為在撒拉族的傳統(tǒng)觀念里,對從事藝術(shù)職業(yè)是有看法的,最崇尚的是從事像阿訇那樣的宗教職業(yè)。直到在省會西寧,老師嚴格地為每位學生很專業(yè)地“量尺寸”,大家才明白就里。雖然不愿意,但從沒到過黃河對岸的少年馬盛德,最終還是帶著一絲興奮來到北京,學習3年,留校任教3年。“那時在北京上學的撒拉族人非常少,很是‘珍貴’。不僅循化縣委書記每次到北京開會都來看我們,而且很多不認識的老鄉(xiāng)也會來”,馬盛德說:“這種對故鄉(xiāng)的感恩之情和民族情感一直持續(xù),1994年,我第二次來到北京,也會到民大打聽撒拉族學生,前去看望。”
采訪馬盛德的那天是七夕。他告訴記者,這天恰巧又是他和妻子結(jié)婚8周年的紀念日。“我第二次來北京是在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讀研究生,她是研究生時的同學。”1998年,也就是馬盛德研究生畢業(yè)的當年,他們在北京舉行了婚禮。雖然簡單,卻是嚴格按照撒拉族風俗舉行的。新娘用從牛街買來的民族紗巾裹著,并由一位從沙特留學回來的阿訇主持?;槎Y充滿了濃濃的民族氛圍。
在北京開飯館的穆斯林少說也有幾百家,馬盛德能數(shù)過來的有三四十家。在這些飯館里,他體會到的,還是濃濃的鄉(xiāng)情。“讀研究生的時候,學校沒有清真灶,我就經(jīng)常到附近撒拉族老鄉(xiāng)開的飯館吃飯。一般吃個面條、羊肉串什么的,老板經(jīng)常不收錢。就算是第一次來的陌生人,只要聽到你說撒拉語,老板不是不收錢,就是加肉加菜。”當時,學校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有撒拉族這個民族,馬盛德就從我做起:“雖然我是個體,也要時刻給別人樹立一個較好的形象。”
上月13日,在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科研處工作的馬盛德被文化部聘為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委員,“一共68人中,只有我一個撒拉族。”馬盛德說,其實,撒拉族有很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需要保護,比如撒拉族的刺繡、婚禮儀式、民歌、故事、諺語等。自己能進入專家委員會感到很榮幸。今后,要從保護工作的規(guī)范角度去把握,為撒拉族的文化多做一些事情,多呼吁。
韓維龍:淘金之余憂慮多
韓維龍
韓維龍從19歲就開始從事餐飲業(yè),多年來開飯館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相當豐富??梢哉f是為了淘金,1997年,他從千里之外的青海來到北京,在京城做起了“西域美食”。
剛來北京的那年,撒拉族開的飯館只有30多家,羊肉的價錢也比較便宜,再加上自己在伊斯蘭教協(xié)會旁邊租到了門面,所以生意異常地好,這些年掙的錢供兩個妹妹1個弟弟讀完了大學,也將自己的一兒一女安頓在了北京。北京的文化環(huán)境和對外來文化的接受能力是毋庸質(zhì)疑的,子女能在北京的學校受教育,是很多父母的心愿。但正是這個復雜的城市,讓韓維龍不能不為自己才上中學的孩子們擔憂起來。
孩子們在北京生活一段時間后,和北京的同學們打成一片,平時都用漢語交流;在學校,他們也被要求使用普通話。韓維龍和妻子都是撒拉族,在家講撒拉語,目前孩子也只是在家才和他們說撒拉語。他說,自己的一些在北京的撒拉族老鄉(xiāng)的孩子,很多都已經(jīng)不會說自己本民族的語言了。所以,韓維龍平時也會刻意給孩子創(chuàng)造一些語言環(huán)境,使他們可以保留自己本民族的語言。放假休息時,不但要求孩子完成家庭作業(yè),還會帶他們?nèi)デ逭嫠伦龆Y拜,他說,他們是必須這樣做的。
韓維龍更擔憂的是孩子目前的自我管理能力。北京的很多孩子生活條件優(yōu)越,不少自制力差的就容易學壞。自己的飯館開在一所中學旁邊,放學后,總是有一些中學生來吃飯,他們抽煙又喝酒,用的都是3000多塊錢的手機,見此現(xiàn)象,韓維龍總是想到自己的子女,怕他們會受到不好的影響。
其實北京這個文化環(huán)境也給了孩子許多好的改變,比如性格的改善。按家鄉(xiāng)的撒拉族傳統(tǒng),家里來客人了,孩子通常只是打個招呼,然后就回避。城市生活讓韓維龍的孩子變得大方了,他們會主動為客人端茶倒水,與客人交談。
隨著父母的年紀越來越大,越來越需要人照顧,韓維龍開始考慮回到家鄉(xiāng)了。幾年后,也許他將告別京城,帶著他的孩子,回到他們原本的那片土地。
韓積善:生活不總是風平浪靜的
韓積善
有北京市戶口的撒拉族人不多,年屆40的韓積善就是其中之一。撒拉族稱去過麥加完成朝覲的人為“哈吉”,無論在北京還是在青海老家,撒拉族鄉(xiāng)親都這樣尊稱韓積善。人們這么稱呼他是有理由的:
他曾赴沙特國王大學留學,在那兒系統(tǒng)地學習了阿拉伯語和伊斯蘭文化,僅此,他已稱得上是有宗教學識的人了;他還是一位多次“朝覲過天房”的“哈吉”。圣地麥加,那可是所有穆斯林心中神圣的夢想……
韓積善現(xiàn)在在中國伊斯蘭教協(xié)會負責信訪工作,工作性質(zhì)決定了他離鄉(xiāng)親們很近。盡管遠隔千山萬水,通訊的發(fā)達,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有什么大事小情,他們都愿意找他商量。因為撒拉族鄉(xiāng)親信賴他。
韓積善也愛他的鄉(xiāng)親:“我們?nèi)隼艘獜?、勤奮、吃苦耐勞,即便有了困難,也不愿給國家、給政府、給鄉(xiāng)親添負擔。我在北京生活多年,經(jīng)??匆姸Y拜寺門口有人乞討,但沒有一個是撒拉人。”
其實他工作中經(jīng)手撒拉族的事情并不多。撒拉族因人口不足10萬而被稱為人口較少民族,在北京的撒拉族人口相對較少,但他們多數(shù)從事餐飲業(yè),經(jīng)營的清真餐館數(shù)字相當可觀。韓積善會經(jīng)常打電話問候他們,偶爾也去老鄉(xiāng)的餐館坐坐,用撒拉語聊聊天,享受家鄉(xiāng)美食,聽聽其他老鄉(xiāng)在北京的近況。
但生活也不總是風平浪靜的。
今年6月底,一個深夜,電話鈴把他從夢中喚醒。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駐京聯(lián)絡(luò)處的負責人焦急地告訴他,撒拉族人開的某家餐館與相鄰的東北人開的一家餐館發(fā)生了糾紛,東北那家把非清真食品擺在了撒拉族餐館的餐桌上,惹惱了撒拉族餐館的人們,雙方情緒激動,怎么辦?韓積善勸阻他們不要沖動,建議選出幾名群眾代表通過正常渠道向有關(guān)部門反映真實情況。此事得到了政府高度重視,并做了妥善處理。
韓積善的妻子是生在北京的回族人,雖說生活習慣和宗教信仰都一樣,但她不懂撒拉語,因此,撒拉族親朋來了,若夫人在場,他就只講普通話。他覺得,這不僅是夫妻間的互相尊重,而且是民族間的互相尊重。妻子也體諒丈夫的難處,碰到這種情況往往會悄悄躲開。
想一想,家事國事天下事,彼此互相尊重,心存對方,還能有什么矛盾解不開呢?
民族文化與宗教認同
祁進玉
本期的“漂在北京” 欄目主要講述一個人口不足10萬的西北穆斯林民族——撒拉族的異域生存敘事。
撒拉族主要聚居在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和化隆回族自治縣黃河谷地,以及甘肅省積石山保安族東鄉(xiāng)族撒拉族自治縣大河家一帶。部分撒拉族散居于青海省西寧市及黃南藏族自治州、海北藏族自治州、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甘肅省夏河縣,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烏魯木齊市、伊寧等地。本期訪談人物為在京的撒拉族同胞:要時刻樹立撒拉人的形象的馬盛德、被大家稱作“哈吉”的韓積善和在北京“淘金”的韓維龍。
從記者對馬盛德、韓積善等人的訪談以及他們的自我敘事中,發(fā)現(xiàn)無論是作為撒拉族在京文化精英——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馬盛德,或者是在被人們喻為“穆斯林之家”的中國伊斯蘭教協(xié)會負責信訪工作的韓積善,還是在北京這個日漸國際化的大都市從事餐飲行業(yè)的韓維龍,以及越來越多不斷涌入城市的撒拉族同胞,抑或其他少數(shù)民族的人們,都會面臨一個非?,F(xiàn)實的問題:那就是遭遇“文化碰撞”與“文化認同”的尷尬與困境。
從以他們?yōu)榇淼脑诋愑蚱椿蚱D難生存的撒拉人身上,我們不難看出文化認同的重要意義,尤其在遠離故鄉(xiāng)的異域處于漂泊境地的族群的個體,往往會遭遇民族文化間的碰撞或沖突。以本文訪談對象而言,穆斯林民族特有的宗教認同確屬第一要義。日常的生活、飲食、信仰習俗等禮儀構(gòu)成了他們精神生活的每一天,宗教認同成為撒拉人在異域他鄉(xiāng)保持民族文化與精神生活獨立品格的粘合劑,把散布在大都市的每一個本族的個體緊緊聯(lián)系、維系起來。也許這就是民族文化認同與宗教認同的力量。通篇這樣的典型個案不勝枚舉——如馬盛德講述的:“我第二次來北京是在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讀研究生,她是研究生時的同學。1998年,也就是研究生畢業(yè)的當年,在北京舉行了婚禮。雖然簡單,卻是嚴格按照撒拉族風俗舉行的。”韓積善的敘述:“妻子是生在北京的回族人,雖說生活習慣和宗教信仰都一樣,但她不懂撒拉語,因此,撒拉族親朋來了,若夫人在場,就只講普通話。這不僅是夫妻間的互相尊重,而且是民族間的互相尊重。”韓維龍的敘事:“我和妻子都是撒拉族,在家都講撒拉語,目前孩子卻只是在家才說撒拉語。一些在北京的撒拉族老鄉(xiāng)的孩子,很多都已經(jīng)不會說自己本民族的語言了。所以,平時會刻意給孩子創(chuàng)造一些語言環(huán)境,使他們可以保留自己本民族的語言。放假休息時,不但要求孩子完成家庭作業(yè),還會帶他們?nèi)デ逭嫠伦龆Y拜,他們是必須這樣做的。”
從上述的一個個案例表明:異域漂泊的處境對于族群及其個體成員都會產(chǎn)生深刻的影響——異文化環(huán)境對本文化的沖擊與有效交流的焦慮,尤其是那些在社會生活中處于弱勢的文化群體或社會群體,他們與主流社會文化交流時往往要面臨語言、宗教、政治、經(jīng)濟等因素的艱難考量,處境一般要么是被同化,要么就被排斥。當然,最理想的結(jié)果應該是:和而不同,多元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