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 帶
——?！稘?jì)南穆斯林》創(chuàng)刊十周年

　　一個失散了六百多年的馮氏家族，終于又走到一起了。

　　這是一個謎!

　　1992年，在第七次全國回族史討論會上，馬壽千先生問起我的籍貫。我現(xiàn)在回想，馬先生當(dāng)時可能是在研究一個什么文化現(xiàn)象，所以在我說了“河北大廠”以后，先生又往前追問了一句。

　　“好象是山東……馮老莊。”我說。

　　他又說：“要是那樣，您可以問問北京的馮今源先生，他也是山東的。”

　　于是，我和馮今源先生取得了聯(lián)系。今源先生說：“如果您的家里也是從那里出來的，咱們就是同祖同宗，馮勝的后代。”

　　我怎么都沒想到，自己的家族竟和“十回保朱”的馮勝將軍還有這樣的聯(lián)系?？墒?，他是怎么樣從安徽定遠(yuǎn)走出來的，他的后代又是因?yàn)槭裁吹搅松綎|陵縣的，他的后代的后代又是怎么到了我的老家河北大廠的?一切的一切都象是一個謎，我因此產(chǎn)生了進(jìn)一步了解一下的念頭，也想看一看這里邊的渠渠道道。

　　我找來許多有關(guān)馮勝將軍的文章：《明史：馮勝傳》、《皇明開國功臣錄：馮勝》、《國朝獻(xiàn)征錄：宋國公馮勝傳》、《皇明名臣琬談錄：馮國公馮勝追封三代神道碑銘并序》、李贄《續(xù)藏書：開國功臣•宋國馮公》、白壽彝《回族人物志：馮勝 馮國用》。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著，真為先祖的赫赫戰(zhàn)功而自豪。

　　六百年前，也就是元朝末年，朱元璋的隊(duì)伍打到了河南定遠(yuǎn)(今安徽定遠(yuǎn))的妙峰山下。當(dāng)時正在山上據(jù)寨自保的回族人馮勝(字宗異)和他的哥哥馮國用，毅然來到朱元璋的軍帳里。朱元璋看著帶頭進(jìn)來的馮國用，聰敏凝重，動止儒雅，一種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啊啊，對于成就自己的帝王霸業(yè)，這可是個有用的人啊!他又情不自禁地看了馮國用一眼，輕輕問道：“看你這身儒服，一定是個讀書人了?”

　　馮國用沒加思索，當(dāng)下便道：“是的。我平時最喜歡看的是《孫武子》。不瞞您說，我今天和國勝兄弟投奔帳下，就是想以此為本，進(jìn)取功名啊!”

　　又問：“依先生之見，我要想有所作為，應(yīng)該從何入手呢?”

　　又答：“古書上說，金陵形勢險(xiǎn)要，龍?bào)椿⒕?，是歷代帝王建都之所。如果能拔取金陵，然后四下出擊，天下不難取也!”

　　朱元璋采納了馮國用的建議。從此，馮國用便跟著他打滁州，克采石，取太平，拔金陵，為朱明王朝的建立立下了“爪牙之功”。只可惜，馮國用英年早逝，只活了35歲便病死在浙江軍中。當(dāng)時，他的兒子馮誠年齡還小，朱元璋便擢升他的弟弟馮勝做了帳前總制親軍都指揮使。

　　馮勝和馮國用雖是一奶同胞，但人材相貌、脾氣秉性卻完全不同。他不象哥哥那樣文質(zhì)彬彬，他長軀偉面，磊落慷慨，一副十足的大將風(fēng)彩。事實(shí)也正是這樣。從他投奔朱元璋的那一天起，在以后漫長的43年的時間里，他都是在戰(zhàn)場上度過的。他為朱明王朝的建立，為穩(wěn)定漠北和青藏高原的形勢，立下了汗馬功勞。

　　朱元璋感念其功，在奪取政權(quán)的過程中封他做了總兵官、征虜大將軍；朱明王朝建立以后又封宋國公，還賜了鐵券。鐵券文曰：“爾勝十余年間，居京師則除肘腋之患，歷征戰(zhàn)則建爪牙之功。敵犯龍江，帥軍兵而大挫敵寇；副將北伐，屢克捷而平定中原。宣力內(nèi)外，佐成混一……”

　　就象中國歷史上600多個皇帝一樣，朱元璋也把自己的寶座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明朝建立以后，他一方面把自己的龍子龍孫分封到全國各地，一方面對一些功高蓋主的老臣大開殺戒，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誅殺了三萬多人，鏟除了淮西藉的文官勢力。洪武二十六年的蘭玉案誅殺了一萬五千人，掃蕩了淮西藉的文官勢力。

　　在這段翻天覆地的歷史巨變中，馮氏家族當(dāng)然也不能幸免。蘭玉案后第三年，朱元璋用御酒賜死了馮勝。朱元璋的孫子朱允炆繼位以后的第三個月，下令逮捕了馮勝的女婿周王朱橚，接著又把他流放到蒙化。燕王朱棣起兵以后，特別是他得勢以后，也象他的先人一樣，對那些老臣后裔進(jìn)行了殘酷的迫害，馮氏家族也在這場血雨腥風(fēng)中從歷史上漸漸消失了，就是在官修的《明史•馮勝傳》里也只是說，“(馮勝)賜死，諸子皆不得嗣。而國用子誠積戰(zhàn)功云南，累官至右軍左都督。”

　　在這里，“不得嗣”的馮勝之子是誰，他后來到了哪里?積功云南的馮勝之侄馮誠后來怎樣?所有這些，在歷史上都成了一個謎。如果這個謎團(tuán)不能解開，馮氏家族就被朱元璋徹底打散了，打垮了。

　　什么事都是定然。就在我疑慮重重的時候，我見到2001年第1期《濟(jì)南穆斯林》上刊發(fā)的馮文學(xué)先生的文章《陵縣回族馮氏家譜略述》。當(dāng)時，我高興極了，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著。直到這時我才知道，馮勝之子馮直，字公正，柏鄉(xiāng)縣令。他在朱棣南征時不肯獻(xiàn)城，朱棣得勢以后不得不離開北京，隱居到山東陵縣馮老莊。至十五世馮其睿遷居到“北京大廠”。這段文字，既說明了馮直的生平歸宿，還象一根紅線把大廠馮氏和陵縣馮氏聯(lián)系起來，大廠馮氏從此找到了自己的根。

　　為了對馮氏家族的世代沿革有個更加全面的了解，我在弄清馮勝之子的線索以后，又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馮國用之子馮誠的身上。為此，我在2003年去云南參加“全國第四屆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會議”時，專門了解了馮誠的情況?？墒牵瑥睦ッ鞯骄昂?，又從潞西到大理，再到麗江、碧羅雪山，幾乎打聽了半個云南，卻連個姓馮的人都沒有見到。難道，馮誠絕后了?

　　就在這“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時，忽然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前景，我在2005年第4期《河南穆斯林》上讀到了趙雁明、趙惠中、趙惠宇先生的文章《馮誠與馮氏家庭》。他們在文章里，詳細(xì)地介紹了馮誠的情況。據(jù)說，馮誠在洪武十四年九月跟隨穎川侯傅友德、永昌侯蘭玉、西平侯沐英遠(yuǎn)征云南。到了云南以后，開始曾和謝熊一起署理云南都指揮司事。云南平定以后，做了右軍都督府左都督，統(tǒng)領(lǐng)云南、貴州、四川、陜西、廣西五省都指揮使司，統(tǒng)兵50多萬，勢力可謂大矣。也就在這時，朱棣發(fā)動了奪取皇權(quán)的“靖難之役”，他于是由云南棄官歸隱，并在河南西平安了家。

　　在追尋家史的過程中，我常常在想：回回先民落土大唐以后，每前進(jìn)一步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jià)，每一個時代都遭到過毀滅性的打擊。在這漫長的時間里，有的人頑強(qiáng)地守住了自己的信仰，用自己的心靈寫出一部苦難和血淚的歷史；也有的人在統(tǒng)治者歧視、壓迫、屠殺下，彼此失去聯(lián)系，不知親人的下落。記得二十幾年前，我在福州遇到一個姓賽的朵斯堤。他說他的老家在咸陽，他們家里出過貴人，但是這貴人究竟是誰卻沒人知道（我想，這貴人很可能是賽典赤）。還是在二十幾年前，東干族蘇尚洛教授訪問西安時跟我說，他的老家在陜西同州，再具體的地方就不知道了，他因此感到非常遺憾。還有，2004年我和寧夏詩人單永珍到新疆昌吉的一個鄉(xiāng)上采風(fēng)時，我們誰都沒有想到，接待我們的竟是永珍的同族同宗的親人!……這些人，他們就象涇源荒溝里的一棵古柏，就象騰格里沙漠上的一盤散沙，孤零零的，失去了凝聚的力。長此以往，血緣就會亂了，根脈就會斷了!

　　我在追尋自己的家史時，我遇到了《濟(jì)南穆斯林》、《河南穆斯林》這樣寶貴的回族期刊。我是幸運(yùn)的，我因此有了個完美的答案?？墒?，那些正在追尋自己家史的朋友，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圓了自己的夢呢?

　　寫到這里，我必須要說幾句感謝的話。對于《濟(jì)南穆斯林》、《河南穆斯林》編輯部來說，他們發(fā)表的可能只是一篇普普通通的文章，可是對于一個四分五散的回回民族來說，他們是在做著一件整合回回民族的大事。這件大事做好了，我們分散的個體就會重新整合起來，我們堅(jiān)韌的個性就會重新張揚(yáng)以后，一個更加美好的理想也就會勿庸置疑的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