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帶我去哪里
旅行巴士一個優(yōu)雅的急轉(zhuǎn)彎,山風(fēng)暖薰薰地從窗縫里吹進來,我就醒過來了。
辛波絲卡的詩集還安靜地躺在座椅上,第79頁是昨晚鉛筆的痕跡:9月7日,雪巴族酒店,尼泊爾。
字跡邊是辛波絲卡寫自波蘭的短句:We are extremely fortunate not to know precisely that kind of world we live in(我們何其幸運,無法確知,自己到底生活在什么樣的世界)。
這是尼泊爾的第4200座山峰的第6500個U形轉(zhuǎn)彎么?滿車的人都睡著了,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幸夢見某個世紀(jì)里孔雀王朝在喜馬拉雅的山邊開辟棧道。窗外是午后兩點的喜馬拉雅群山,狹窄車道邊的懸崖下白水河依然激流奔騰。3個小時前,我們的橡皮船還在喜馬拉雅的山澗里飛速漂流,同船的女孩漩渦洶涌的急流中央吹起登山哨,短促尖脆的聲音像山鷹穿越白云濃密的峽谷。
去尼泊爾的白水河漂流是每個異國人的夢想,兩岸青山,有著名的喜馬拉雅做伴,船下湍流,是最遠離工業(yè)污染的水世界。Munling的Trishuli河又是每個漂流愛好者不可不來的圣地,這是一段綿延自中尼邊境高谷,一直流向與印度接壤的亞熱帶平原的長河,100公里的河邊勝景無數(shù):梯田、瀑布、白沙灘,也許還有船員的情侶和童年伙伴正在河邊勞作,水流稍緩的水域,船頭18歲的男孩是我們這艘橡皮艇的隊長,總不忘撩起嗓子和偶爾出現(xiàn)的岸邊人聊上幾句。
來尼泊爾已然兩天,但仍然有種恍惚感覺,想像里清涼天氣窗外雪山的高原國度和眼前的亞熱帶印度洋氣候的落差是如此之大,總是想赤著腳從山坡走到河谷,從沙灘走到街道,讓整個身體適應(yīng)尼泊爾濕潤的熱風(fēng)驕陽。
濕漉漉、懶洋洋地坐在山道旁,鼻間隱約能聞到印度大吉嶺紅茶的滾燙氣息,腳底是載人大卡車疾駛而過留下的塵土,車身邊是鮮艷隨意的大幅繪圖,車上不時還會遠遠揚來一聲“HELLO”,喇叭聲也響亮地驟然喧鬧起來,整車的人從塵土里向我們張望過來,沒想到會有這么多聲音會因我們懶散的山邊休息而出現(xiàn)。
沉靜了幾百年的喜馬拉雅山落被異域人闖入后的騷動,是這么反應(yīng)的么?
但我們是遲到了很久的客人,在半個世紀(jì)里,有無數(shù)的西方、東方人降落尼泊爾小巧精致的國際機場,從鑲嵌著落地長鏡和紅色磚石的海關(guān)進來,走下蘆花滿坡的山丘,進入加德滿都。中國大陸的游者,卻是這里最陌生的面孔:COME FROM HONGKONG?JAPAN ? KOREA? NO! CHINA! CHINA?
三句簡短的寒暄后,是尼泊爾人驚異的神情。中國對他們來說,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度?對我們來說,尼泊爾又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印度洋暖濕大氣徜徉的夢田?釋迦牟尼走過的蓮花池塘?珠穆朗瑪雪人遙望的青山翠谷?這座147181平方公里的山國,在公元前6世紀(jì)建立王朝,從12世紀(jì)開始進入興盛一時的馬拉王朝,經(jīng)歷了廓爾咯人一統(tǒng)江山的平安時世,直到延續(xù)至今的阿沙王朝。它是世界上惟一的印度教君主國家,一切權(quán)力歸國王。
公園不在侏羅紀(jì)
小船無聲無息越河橫渡,鱷魚們沒有從船邊露出它們笨拙的大腦袋和我們SAY HELLO,不免有些寂寥之感,但有長腳鷺鷥筑巢在水邊的喬木上。夕陽已經(jīng)完全消失,河對岸的草叢里,兩盞三盞的油燈火光昏黃地亮了起來。
距離加德滿都120公里的雷帕提谷地(RAPTI VALLEY),受到印度洋暖濕氣流的親切照顧,亞熱帶的田園氣息無遠弗界,奇特旺國家公園就位于這座谷地中央的大河邊。
奇特旺CHITWAN在尼泊爾語里的含義是“叢林之心”,是尼泊爾王室在1973年建立的第一個國家公園,面積大約980平方公里,生存著尼泊爾最為珍貴的1600多只獨角犀牛,80多只孟加拉虎和大量的印度野象,以及翠鳥、夜鷺和犀鳥等525種鳥類。
我們的歷險從清晨的MORNING CALL開始,在奇特旺工作的當(dāng)?shù)赝林坪跏鞘殖帜景?,敲打著叢林小屋的門,GOOD MORNING,GOOD MORNING的呼聲不絕于耳。赤著腳走出屋門,晨風(fēng)似有似無地侵襲著裸露的皮膚。要小心,苔蘚叢生的木樓梯會欺騙你的腳,讓你仰天大摔其跤,所以要抓住扶手走下庭院。
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外就是河流,繞島而行,水流一任匆匆忙忙,也不知流向哪里,渾黃的河水下面就是短吻鱷的家么?對于我們這些肆無忌憚的游者來說,它們實在是太害羞了。燃油風(fēng)燈在走廊上剛被熄滅,被河水打濕的衣服掛在門外的木架上,一夜之間就被奇特旺的氣味同化了,一股潮濕的樹木的青氣。隨它去吧,如果夜晚回來,發(fā)現(xiàn)它長滿青苔,落滿蜻蜓,我也不會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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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想像我們將迷失在一片熱帶雨林里,正準(zhǔn)備騎上大象尋找翼龍和鱷魚的家。
個子矮小,面容黝黑的象仆卷起舌頭和他的大象對著話,和大象生活了幾十年的象仆已經(jīng)把它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了。一只大象在尼泊爾的售價大約為8300萬尼泊爾盧比,是一種很難取代的財富,馴養(yǎng)大象也得從它們幼時開始,成年大象是很難馴服的,成為野象之后,連老虎犀牛都懼怕,何況人乎。
我們的坐騎是奇特旺公園里最年輕的一只母象,有著扇羽一般的尾毛。在前往犀牛池塘的路上忙著席卷路旁叢生的大象草,這是它最愛吃的食物,象仆得不停地用腳丫撓它的耳根,用鐵矛輕抵它的頭骨,它才能專心前進。
似乎我們對大象的興趣遠遠高于犀牛,對犀牛那故作深沉的姿態(tài)和盔甲橫披的身材,實在不敢恭維,而我們邂逅的那兩只犀牛一直在犀牛果樹包圍后的池塘里母子情深,也難看個清楚,在與四只大象紋絲不動地對峙15分鐘之后,雙方均繞道而行,GAME OVER.
犀牛果與小土豆極為形似,我在一只泥濘的大爪印里撿起一顆犀牛果仔細端詳,靠吃這么小的果子能長出這么雄偉的身軀,真是造物的偉大。奇特旺的工作人員俯近地面勘察一陣后宣布,這就是老虎的爪印,它剛經(jīng)過。
舞蹈的神祗住在隔壁
從4000米的高山旅店盤旋而下,朗朗晴天外是珠穆朗瑪山峰的雪線,早晨5:00,太陽懵懵懂懂時,還有珠穆朗瑪?shù)纳郊庠谠粕铣霈F(xiàn)。
與初醒的珠穆朗瑪共進早餐是件何其幸福的事。山麓旅店前滿是盛開的黃色苦葉菊,山道上是走去村莊的印度教的巫師,哪一棟房子里哪個孩子得病了?他們要把神的祈福帶到孩子的身邊。
剛到加德滿都的夜晚,脖子上就被圈上了一個苦葉菊的花環(huán),當(dāng)場被強迫呼吸30分鐘。當(dāng)時知道不可立即摘下,以后知道其中還有祝福。尼泊爾是三種顏色的國度,紅色、黃色和白色,代表了三位神明的顏色。
白色是梵天創(chuàng)造之神的顏色;紅色是毀滅神濕婆的顏色,代表著生殖能力的他,是力量最弱的一個神。“靈迦”是毀滅神的武器。這既是一個熱愛苦行的神,因為他終年深藏在喜馬拉雅的雪山里苦修,又是一個熱愛舞蹈的神,獨創(chuàng)了剛?cè)醿煞N舞蹈,被印度教稱為舞王,是尼泊爾最受崇拜的神。
黃色是毗濕奴神的主色,離國去家之時,家人都會給你帶上一串黃色的苦葉菊,以佑未來的平安。毗濕奴神是現(xiàn)世世界的維護者和宇宙萬物的保護者,在印度教的傳說里,他化身佛陀,建立了佛教,手里拿著海螺(象征生命起源)、法輪(象征季節(jié)和時間的更迭循環(huán))和權(quán)杖(代表知識的力量)三步跨過大地,降伏妖魔。
當(dāng)年阿難達馬拉國王模仿毗濕奴神海螺建巴格塔普爾城,正是尼泊爾最繁華年代。巴格塔普爾,尼泊爾義為“信徒之城”,是加德滿都谷地三座最主要的古都之一,位于加德滿都以東12公里。
加德滿都(Kathmandu)、帕坦(Patan)和巴格塔普爾(Bhaktapur)是馬拉王朝在同一時期建都于加德滿都平原上的三個小王國,三地的皇宮廣場的布局景致大致相同,帕坦以“精致藝術(shù)之城”著稱,巴格塔普爾以精巧的孔雀窗木雕和黃金門而揚名。
供奉著毗濕奴神和濕婆的拉梅斯神廟被關(guān)閉起來,成為尼泊爾展示珍貴歷史唐卡畫的國家畫廊。神廟的旁邊就是黃金門,又被稱為太陽門,與意大利佛羅倫薩的受洗門并稱為藝術(shù)史上最著名的兩座門廊。黃金門口是荷槍的侍衛(wèi),穿過黃金門的右側(cè)是桑達里宮,原是國王的露天沐浴場,眼睛王蛇那迦的雕像仍然守候著泛著苔青色的池水,七八個孩子在池邊無所事事地嬉戲著,這座昔日池塘原早已是廢墟一片,得到德國人幫助,才重返人間。黃金門的左側(cè)是塔雷珠活女神宮,印度教的禁區(qū),三個古都都有活女神廟,但僅有巴格塔普爾的是皇家專屬的女神廟,非印度教徒不準(zhǔn)入內(nèi),也不準(zhǔn)攝影。
來尼泊爾的當(dāng)天恰逢“女兒節(jié)”,這是尼泊爾女人為丈夫祈福而可以休息一日的節(jié)日,全天不能吃東西,但可以去神廟游玩,去跳舞。在帕坦廣場上閑逛熱身的上午,遇見無數(shù)手提紅色紗罩“抹紅”籃的女郎,走去神廟,在額頭抹紅,祈禱神明保佑。紅色是加德滿都最神圣最受歡迎的顏色,在每個人的額頭上都有痕跡,在街角、道旁每一塊巖石上,有紅色漬痕的地方也許都是破壞神曾經(jīng)受到膜拜的地方。尼泊爾的3億3千萬神祗多數(shù)都是破壞神。
那天下午,活女神還要身著紅袍,現(xiàn)身加德滿都皇宮廣場,為全尼泊爾祝福,但我與這一盛況錯失交臂。就是這一天,WOMAN DAY.JUST LIKE A GODDESS TO LIVE,女神節(jié),為尼泊爾男人而祈禱的日子。
這不是我的節(jié)日,旁觀是世界上最寂寞和無奈的時間。再見NEP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