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許多人,他們有的行為悖謬,舉止異于常人,有的語言張狂,有一種舍我其誰的氣概,有的木訥寡言,欲說的話集于胸而不能發(fā)諸于外,有的則似乎看慣了秋月春風,猶如置身世外,笑堪紅塵煙雨。他們要么偏安一隅,自得其樂;要么特立獨行,無所顧忌。他們往往有大智慧,有如參悟了禪理的淡然和灑脫。他們有點兒孤行氣傲,淤泥難染,有點兒高高在上,對凡塵持俯視態(tài)度。他們能坐擁百城,思想深邃而渺遠,但又常常獨處煢煢,一懷寂寞。
寂寞者,大凡有兩種:一是甘于寂寞。胸藏萬壑,自然難納俗氣。他們或博覽群書,嗜書幾近成癡;或醉心研究,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們仰觀天上云卷云舒,笑看人間花開花落,去留隨意。例如錢鐘書、柯云路、陳景潤。一是不得不寂寞。他們有的是在處世碰壁以后的回歸,他們心高氣壯,但又無力回天,只好躲進小樓,不管冬夏與春秋。例如陶淵明。有的則是因為性格、生活等原因?qū)е聜€性偏執(zhí),心情抑郁,難與人相處。有的甚至憂思成病,如果得不到及時有效地釋放,很可能走極端。例如梵高,海子,就是個例的典型。
錢鐘書是國內(nèi)外公認的奇才,他的著作被稱為“天下奇書”,國內(nèi)學者稱其為“當代中國的昆侖高峰之一”。他安于淡泊、甘于寂寞;他能言善辯、口若懸河;他博覽眾書,手不釋卷;他才氣博深,聰明睿智;他狂狷傲氣,癡心難改。他國學、西學、外語無不精通,創(chuàng)作、文史,研究集于一身;他的著作東西貫通,包羅萬象。
他名滿天下,卻不愿交游。一次,一位英國女士來到中國,給錢鐘書打電話想拜見他。錢鐘書在電話里說:“假使你吃了一個雞蛋覺得不錯,又何必要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有一些“鐘書迷”慕名而來,他也是托病推辭。有一位外國記者說:“來到中國,我只有兩個愿望:一是看看萬里長城;二是見見錢鐘書。”可見他名望之高。1991年全國十多家電視臺聯(lián)合拍攝《中國當代文化名人錄》,擬拍錢鐘書,卻被婉拒。有人告訴他,拍片將酬謝一筆錢,錢先生淡淡一笑,幽默地說:“我都姓了一輩子‘錢’了,會迷信這些東西嗎?”
柯云路在1980年創(chuàng)作的處女作《三千萬》曾獲當年短篇小說一等獎,1984年《新星》出版,1986年改編成電視劇。這個八十年代的名作家,可以說是文壇上最孤立的一個人。二十多年來,他不參加任何流派,不應酬文壇,不參與政治,不參加作協(xié)代表大會,不參加任何評獎、評職稱、選舉等活動,不寫一個字的商業(yè)文字。
陳景潤是一個極為內(nèi)向、不善言談的人,對數(shù)學的愛好達到了癡戀的程度。他潛心鉆研數(shù)學,喜歡獨來獨往、閉門思考。1953年,他畢業(yè)于廈門大學,留校在圖書館工作,在華羅庚的指導下,開始向哥德巴赫猜想進軍。1966年5月,陳景潤宣布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中的“1+2”;1972年2月,他完成了對“1+2”證明的修改。1973年,他發(fā)表的著名的“陳氏定理”,被譽為篩法的光輝頂點。可就是這樣一個知名的數(shù)學家,他的生活卻極為簡單,學不會照顧自己,從小就受人欺侮,內(nèi)心孤獨,常常自言自語,不修邊幅,加上他少與人交往,被人稱為“怪人”。
如果錢鐘書做不到如此堅忍,他的《談藝錄》《管錐編》又怎能讓人嘆為觀止?富貴于他如浮云,他來自于人世,卻沒融入到塵世間,似乎站在人生的邊上,象一位智者,手持紙扇,淡看風起云逝,日升月落??略坡穭t是文壇另類,當眾人汲汲于名利東奔西走時,他卻蝸居斗室,獨銜寥寂。陳景潤更是如此,他的一生都是在數(shù)學的廣漠里踽踽獨行,他是長空里的一只孤雁,在單調(diào)缺少色彩的流空里飛翔。
陶淵明作為東晉詩人,他有著詩人的敏感和高傲。作為地方官員,他又不得不去應酬俗務多年。起初,他是為了大濟蒼生的理想去赴任的。但后來他失望了。他覺得社會的黑暗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改變得了的。他萌生了歸隱之心,在當彭澤縣令八十一天后,他終于因一件看似很小的事下定了決心,授印去職。叔父陶逵介紹他任彭澤縣令,到任八十一天,碰到潯陽郡派遣郵至,屬吏說:“當束帶迎之。”他嘆道:“我豈能為五十斗米向鄉(xiāng)里小兒折腰。”他立馬收拾東西,歸去。結(jié)束了他十三年的仕宦生活。從此,他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他把官場比作樊籠,認為自己是從樊籠里回到了自然。平常日子,他壺觴自酌,涉園成趣,植杖耘耔,矯首遐觀,或登東皋以舒嘯,或臨清流而賦詩。安常處順,怡然自得。
陶淵明既是自甘寂寞,又是不得不寂寞者。當他想為國效力之時,看到的卻是忠良被害,以權(quán)謀私的黑暗與丑惡。當他任縣令時,卻時常要應酬官場,注重禮節(jié)。他滿腹經(jīng)綸,卻要折腰于鄉(xiāng)里小兒。這些豈是清廉高傲的陶淵明所能做到的?與其在官場委曲求全,不如辭官去職,得一身自由!
作為十九世紀最偉大的藝術(shù)家之一,梵高曾不被人理解。他家庭貧困,戀愛多次受挫,生活艱難,精神抑郁,沒有謀生能力,但對藝術(shù),對畫卻有著超乎常人的敏感和理解力。他的一生似乎專為創(chuàng)作而生。他有間歇性精神病,與藝術(shù)家高更相識后多次爭吵,在一次爭吵后梵高曾自割左耳。曾自愿進圣雷米之精神病院治療。1888年他創(chuàng)作《烏鴉群飛的麥田》,這幅作品好像是一幅色彩和線條組成的無言絕命書。就在第二天,他又來到這塊麥田對著自己的心開了一槍,結(jié)束了他年僅三十七歲的生命。
海子的思想更是讓人捉摸不透,一個名牌學校的大學生,何以會將他的生命永遠地停留在二十五歲的輪回里。1983年自北大畢業(yè)后分配至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這在當時是讓多少人羨慕的工作啊??墒撬麉s在1989年3月26日選擇山海關(guān)臥軌自殺了。他的生命是如此短暫,他的詩歌生涯也只有短短七年,但他卻留下了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近200萬字的詩歌、小說、戲劇、論文。他十分貧窮,生活極為簡單,在他的房子里,你找不到電視機、錄音機、甚至收音機。海子在貧困、單調(diào)與孤獨之中寫作,他既不會跳舞、游泳,也不會騎自行車。海子是敏感的,但他又是孤獨的。在去世前,他常常想到死亡,對于他來說,死亡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向往。他在1987年創(chuàng)作的一首詩里就曾這樣寫到:尸體是泥土的再次開始尸體不是憤怒也不是疾病,其中包含著疲倦、憂傷和天才。
梵高專注于藝術(shù),除了他的畫畫,他似乎一無所能;海子專注于詩歌,除了他的詩歌,他似乎無所適從。他們是天才、奇才,又是怪才,他們把生命定格在燃燒的青春里,而且是爭分奪秒的燃燒,然后突然爆炸。對于生活而言,他們還是蠢才。他們生活能力低下,他們的生活狀況簡單、隨便,甚至被他們自己忽略。他們怪,怪得讓人難以理解;他們狂,狂得可以扼殺自己年輕的生命;他們蠢,卻蠢出了輝煌。他們是寂寞的,李白說“古來圣賢皆寂寞”,也許這也成了他們寂寞的理由?
章太炎曾經(jīng)有段看似奇怪的言論:“大凡非常可怪的議論,不是神經(jīng)病人,斷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說,說了以后,遇著艱難困苦的時候,不是神經(jīng)病人,斷不能百折不回,孤行無意。所以古來有大學問、成大事者,必得有神經(jīng)病才能做到。”所以他曾被人稱為“瘋子”。而且他也跟梵高海子一樣,除了做學問,幾乎沒有什么生活能力。出門常常找不著家,他不明錢為何物,晚年除了教書育人,別的毫無興趣。但他又跟梵高海子不同,他不會想到自殺,他只是把心思全部用在了社會的改良和做學問上。
想想錢鐘書,陳景潤,想想梵高、海子,覺得章太炎的話也不無道理。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譬如一堆糧食,如果在這個地方放置多了,那么在其它地方就少了。他們有的不知變通,有的不明世故,有的不辨方向。但并不是他們?nèi)疾欢?,其中大多?shù)恐怕還是因為對自己熱愛的事業(yè)太投入,而不愿去懂吧。大凡有成就者,莫不是專注于研究的典范。思維獨特者,敢干創(chuàng)新者,其行為必異于常人,其語言也較少有語言的規(guī)范。
狄德羅說:“精神的浩瀚,想象的豐富,心靈的活躍:就是天才。”他們是人類中特殊的一群,他們與社會格格不入,是“奇”人,“狂”人,“怪”人,甚至在我們許多正常人看來,他們中有的人還夠得上是“蠢”人。但他們確實是天才,如果人類少了他們,又將少了多少豐富我們精神的食糧?甚至將延緩多少年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
我為誰狂?他們用行動給了我們答案。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我想,只要創(chuàng)作出了傳世的作品,豐富了人們的精神生活,推動了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只要完成了其中任何一種,那么,不管他屬于哪一種人,行為和思想狂到什么程度,我們都應該記住他,尊重他。因為,他們是人類中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