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至德
時間飛逝,又是那樣無情!父親白壽彝離我們遠去已是5年了,他的好學生、助手和同志馬壽千又于春節(jié)前歸真,離我們而去。
我在外公出,意外接到中央民族大學李松茂先生打來的移動電話:“至德,馬壽千先生去世了!葬事已辦過,當時通知電話他們打到你們家里,家里沒人接……”噩耗傳來,令我心碎。我沒能親自送走壽千先生,是終身遺憾。想起去年春節(jié)期間,兩個姐姐與我(在京的,也只有我們姐弟3人)相約,一道去看望壽千先生。他那時身體還算可以,只是比過去消瘦了許多,行走舉足困難。他看到我們,又異常地高興,又是十分親切!我們稱他為大哥,的確他的為人處事都是我們應(yīng)該效仿的兄長。我們交談之中,無不看出他對我父親的敬仰和思念。
回憶往事,壽千先生第一次同我的父親相識,那是1957年秋季的一天,壽千先生受中央民族學院 (今中央民族大學)歷史系的推薦,去安定門內(nèi)大街的分司廳(街道名稱)中國回民文化協(xié)進會,參加一個編寫會議。會議是為第二年成立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作準備,用一年的時間編寫一本《回回民族的歷史和現(xiàn)狀》的冊子。這是中央下達的任務(wù),由中國回民文化協(xié)進會負責組織,由我的父親牽頭,成立一個由幾位參加過回民支隊的回族領(lǐng)導干部和幾位回族學者組成的寫作班子。這就是壽千先生第一次與我父親見面,后因工作需要又相識。那年我的父親48歲, 而壽千先生才28歲,年齡相差20歲。這次的相見也便成了他們共同學習和研究回族歷史的開端。
1958年4月,師生兩人合著了一篇文章《幾種回回家譜中所反映的歷史問題》,發(fā)表在當年的《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第2期上。壽千先生在北京大學歷史系念書時,對本民族的歷史是了解不多的。當他參加編寫《回回民族的歷史與現(xiàn)狀》一書時,又同時參加籌辦一個“回族歷史和現(xiàn)狀”的展覽,這一切都促使他開始下功夫?qū)W習回族的歷史和更多地了解回族的現(xiàn)狀。他便開始一邊查找相關(guān)的書籍資料,一邊向我的父親求教。據(jù)壽千先生講,“當時自始至終,我在讀每本書或搜集每條資料都是在白先生悉心指導下完成的”。那時,我父親家在北京西單武功衛(wèi)胡同6號(北師大教工宿舍)居住,壽千先生經(jīng)常去光顧拜訪。他那時所見我父親儉樸的生活,所感我父親豁達、樂觀、嚴謹和博大卓識不斷進取的學風,都在深深地感染著他,激勵著他不斷進取。那幾年,他們的共識,使馬先生一直認為是他各方面受益最多的幾年。當壽千先生開始邁向回族研究的學術(shù)征途時,我的父親誠懇地告誡他:壽千,我們回族不但已經(jīng)擁有了政治、經(jīng)濟地位,同時要經(jīng)過我們一批學人的共同努力,確實擁有在學術(shù)研究領(lǐng)域里的地位?;刈迨返难芯恳蔀槲覀冏约旱囊环N自覺的精神需求?;刈迨返难芯抗ぷ?要一不為名二不為利,決心吃大苦才行。一定記住,回族史的研究永遠不能脫離開中華民族的整體研究的軌道!
那時,我的父親要求壽千先生在研究中國通史的基礎(chǔ)上,去研究回族史,注意研究與漢族及其他少數(shù)民族的關(guān)系,關(guān)心回族歷史發(fā)展,也要關(guān)心國家的統(tǒng)一和發(fā)展。壽千先生記憶猶新地講過一件深受教誨的事:白先生建議我認真閱讀《史記》、《史通》、《文史通義》。我到琉璃廠買了這3部書,只隨便翻了翻,并沒認真去讀。當時我只知道從歷史文獻中找回回史料,這3部書里哪兒有回回史料呢!所以就沒讀,后來才意識到讀這3部書主要是為今后研究打基礎(chǔ)。壽千先生又回憶起一些事情:“文革”初,白先生被當作“資產(chǎn)階級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遭到批判,而我自己也被關(guān)進了牛棚,和老師有幾年沒見面了。“文革”后期,聽說白先生堅決抵制了“考教授”的鬧劇,他敢于交白卷,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大膽的行為,是對這場鬧劇及其組織者的公開蔑視和抗議。在“批儒評法”中,中央民族學院軍宣隊讓我請白先生來學校作關(guān)于秦始皇的報告,他按照自己的觀點對秦始皇一分而二,并著重批判了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暴行,實際上是對當時評法批儒的一種抵制。這在當時是非常難得的,在學術(shù)界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改革開放以后,師生們的接觸也多了起來。壽千先生參加了我父親主編的《中國通史綱要》的撰述,參加了歷史上民族關(guān)系問題的討論。當時,壽千先生曾有興致地說過:“在撰述上我只要有一點進步,老師就給以鼓勵。”不難看出,父親對于他這位既踏實又好學的回族學者是十分關(guān)注又著重培養(yǎng)的。父親十分希望有更多的回族史學者健康成長。父親主編、楊懷中先生副主編的《回族人物志》,其中元代、明代、清代、近代4冊的撰稿,壽千先生都積極參加了。父親在《回族人物志》的“題記二”中,又著重寫道:“本冊(指《回族人物志》的第二冊)各卷的撰寫和附錄中資料的搜集,經(jīng)同志們努力,大約在一年左右漸具規(guī)模,楊懷中同志、丁力同志出了較多力量。馬壽千同志、李松茂同志寫了較多、較好的傳記。我做了一些定稿的工作,對各卷傳記分別進行了修改或改寫。”我們從中不難看出他們師生們敬業(yè)學術(shù),為回族史研究攜手共進,壽千先生又是其中的一位。父親也曾在“題記三”中高興地指出:“這些文章(指書中撰文)大致都寫得很認真,我只作了一些不同程度的加工。我們作者的業(yè)務(wù)水平在短時間內(nèi)顯然是提高了。”當父親看著他的學生們迅速成長,有掩蓋不了的內(nèi)心喜悅。
父親在總主編《中國通史》時,又請來了壽千先生。壽千先生在《中國通史》第十卷“中古時代•清時期(上)”的“乙編綜述”之“第八章少數(shù)民族”的“第四節(jié)回族”中撰寫了“回民的反清斗爭”一文,因此入列本卷撰稿人名單,并在其中盡了力氣。當壽千先生回憶起師生們編輯《中國回回民族史》的那段難忘的經(jīng)過時,也曾道:“壽彝師,年近九旬的時候,盡管身體已明顯衰老,行動不便,但他壯心不已,仍念念不忘要仿照多卷本《中國通史》的體裁,編著一部,意在把他多年對回族史研究所得畫個句號,編著還收錄了他的朋友和學生們的一批論著他讓我和他的另一位學生合作幫他完成編纂工作在老師的關(guān)懷和指導下,經(jīng)過我們3人的努力,現(xiàn)在這部《中國回回民族史》已經(jīng)基本定稿,并分批交付中華書局編輯部,年內(nèi)可望出版。在世紀之交這部承先啟后的回族史學術(shù)專著,壽彝老師是見不到了,但他為回回民族歷史事業(yè)作點貢獻的夙愿最終得以實現(xiàn)。”《中國回回民族史》是由父親主編,馬壽千、李
松茂任副主編的,共上下兩冊。其內(nèi)容共分四編:甲編序說,是把過去研究回族史的成果作了總的論說這實際上是濃縮了的回族學史;乙編綜述,是對回族來源、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作了綜合的論述,這實際上是《回族簡史》的體例;丙編專論,是對回族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宗教等各種專題的研究,收錄了已故和健在的專家學者的一批專論,也收錄了一些年青學者的作品,大多是已經(jīng)發(fā)表過的,《回族研究》上歷年所發(fā)表的論文中,有多篇入選此編;丁編是人物傳記,含元、明、清、近代、現(xiàn)代(上)、現(xiàn)代(下),把“五四”以后的人物也加進了幾十位,彌補了《回族人物志》缺少民國時期人物的不足?!吨袊鼗孛褡迨贰返?ldquo;題記”,因我父親年高病重,住院治療,又請來了壽千先生,將父親的口授由他筆錄整理成稿。本
書定稿,那已是2000年2月19日的事了。一個多月后,2000年3月21日父親歸真了。
父親離開了他的學生們,離開了我們永遠而去壽千先生悲痛萬分地長嘆道:壽彝老師,安息吧!相隔不足5年,父親的學生壽千先生也歸真了。如今他們都走了!留下的我們,除了沉痛悼念還應(yīng)該做些什么呢?只有沿著父兄的道路,繼往開來,一定要搞好回族研究,為輝煌的中華文明作出應(yīng)有的貢獻!
來源:《回族研究》2005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