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蘭
1、 風(fēng)雨行鏢路
山路,蜿蜒在崇山峻嶺間,為野草所遮覆。茫茫的黃土地上,到處裸露著嶙峋的巖石。
一名年在四十上下滿臉絡(luò)腮胡須的精壯大漢,頭戴回族白號帽,身著勁服,腰懸鞘刀;闊步前行中看去極威風(fēng)。后面,十名車夫推著十輛太平車,木輪行進在坎坷的山道上吱吱作響。兩名押貨商分列于車隊兩側(cè)照應(yīng);最后,是名回人裝束的弱冠青年,顧盼間神采飛揚,一副初出茅廬的模樣。
任誰望來,都知是一行鏢隊。
轉(zhuǎn)過一個山坳,前面現(xiàn)出一片密林,蒼郁森森,橫亙當(dāng)?shù)馈?strong>3、虎斗嶺5、較 藝
程志遠等眾正不知該做何解,劉天威手臂微抬,一枚鐵膽已帶著風(fēng)聲,向丈外處的一株合抱不攏的大樹激射而去。
一聲悶響,鐵膽嵌進樹身。
與此同時,老二劉天武一躍而至;雙手揮處,大樹剝皮如洗。旋見其變掌為爪,噗地一聲,掌指如鋼叉般插進樹身。抽回時,鐵彈在握。
這兩手功夫一露,眾皆駭然。
劉天威微笑間,手中另一枚鐵膽疾射,勁風(fēng)竦然中,“咔”的一響,嵌進程志遠身旁的山楊樹。目睹之余,程志遠微微變色。心中暗忖:這株山楊僅碗口粗細,這劉天威能發(fā)射鐵膽打進樹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樹身在強勁的射擊下僅一陣震顫而不折;這就不能不讓人佩服其手法勁力已妙到毫巔!程志遠深知以手指硬功尚輸不給他二人,但實在不愿與其作對。
“兩位兄長神技驚人,小弟只好在二位面前討個乖了。”
說罷,程志遠運氣于臂,照山楊樹揮去,“喀喳”,樹干應(yīng)手劈斷。繼而身子一蹲,單腿一招“后掃蹚”,殘留的半截樹身齊根而折。這一腿勁逾千鈞,余力不減,樹身仍向前飛出五六步遠。塵土、草梗、落葉,隨腿風(fēng)四下飛散。在眾人的訝觀中,程志遠腳踏樹干,往回里一勾一挑,左手接住挑起的斷木;右手輕輕在樹干上一拍,緊嵌在里邊的鐵膽便被震出。程志遠伸手一抄抓在手中,接著腕一翻,拋還于劉天威。
這幾下處理,干凈利落,雖不足驚世駭俗,然也令人瞠目。
二劉互一對望,彼此點頭。
“程老弟堪稱鐵臂鋼腿,倒是我兄弟獻丑了!”劉天威長聲笑道。
“多謝二位兄長夸獎!其實……”
話甫了,斜刺里一物直朝程志遠頭頂飛來。程志遠才待施展接暗器手法,那物已當(dāng)頭罩下。
原來竟是塊一丈見方的紅色羅綢。
此際展開,恰如一團紅云。
程志遠本來稍移即可避開,但他討厭這種近乎作弄人的做法。右手在腰間一扣,啪的一響,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逼人的寶劍;手腕翻飛,運劍如電光石火。
瞬間,將一塊羅綢割裂為無數(shù)碎片。
紛紛揚揚,落紅遍地。
隨著一聲清嘯,一條紅影驟然射至。
程志遠閃目之下,卻見是一位身手不凡、容貌極佳的妙齡女子。
6、神秘女郎
韓四虎雖武功平常,然江湖上多喜其為人熱心仗義,故而敬他為一條好漢。
這趟出鏢,程哈桑鏢頭在京中與總局主商謀大事,尚不曉幾時方能歸來;自己處理諸多繁務(wù),當(dāng)真比強趕鴨子上架還難。眼下見程志遠功力奇高,不禁油生敬慕:若真打?qū)嵍?,二劉是很難取勝的,怪不得小兄弟目高于頂,何況尚有一柄世罕其匹的寶劍。當(dāng)程志遠揮劍紅羅綢時,韓四虎業(yè)已注意到突然現(xiàn)身的女子;只見她嬌艷的面容由怒變驚,再由驚變?yōu)槔湫?,旋?fù)歸于平常。正不知其為誰,二劉齊向她望去。
少女對雙雄略一點首,然后直面程志遠:“閣下能在瞬間毀我羅綢,身手可謂高明。能否請閣下賜教幾招呢?”
說著,也不等對方是否愿意,轉(zhuǎn)臉對劉天武說:“二哥,借你的劍用一下。”
劉天武稍一遲疑,旋爾撥劍遞給她。
少女氣度雍容,光彩照人。但見其鳳眼含春,長眉入鬢;櫻唇嘴角,淺含笑意;酡顏雙頰上,各有一動人酒窩。頭上,烏云披散在肩頭,金環(huán)作束;其膚色白膩,脂光如玉;一身紅裝,襯映于這秋色斑斕的山野之中,益發(fā)顯得風(fēng)姿楚楚。
聽她吐字徐緩清脆,直似銀珠落玉盤,悅耳中聽。有生以來,從未和任何一個女子如此朝相過;更毋庸說是素不相識的少女。程志遠先是面上一紅,繼便心中一熱。他下意識地用手整整頭上白帽,又緊忙低下頭,口中訥訥囁嚅兩個“不”字,腳步已向后退去。
見他羞態(tài)如斯,少女先自喜歡了幾分,明眸中飄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似乎未聞程志遠的“不”,長劍在握,道聲“請賜教”,發(fā)招便是凌厲的“仙人指路”,劍風(fēng)甚銳。
做為常年奔波于江湖的鏢師,一旁急壞了韓四虎。他深知僧、道、婦、儒為江湖四忌。說得是凡遇此四種人交手比拼,多半是身懷絕技的搏擊高手,當(dāng)加意防范才對。
一念及此,也顧不得其它,韓四虎扯著大嗓門嚷:“喂喂,劉家妹子,都是自己人嘛!”
就在他高嚷的當(dāng)兒,少女已連出三招。
“兄弟,”韓四虎轉(zhuǎn)向程志遠喊道,“小心些呀!”
程志遠見對方劍氣甚烈,欲罷不能,只可還手。
劍聲霍霍,劍影飄飄。
二人少年心性,均抱著見勝不見敗的心思。
激斗中生發(fā)出的強勁罡風(fēng)劍氣,迫得眾人自動閃出一個大圈。
以快打快,眨眼間已各遞了三四十招。
眾人先還能看清兩個人倏分驀合地激搏,最后只見一團耀眼欲花的白影迅速滾動,相伴著哧哧的銳響。
突地,兩人都更改劍路。
斗欲酣。
高手拼搏,絕無兵器相撞之理。除非是懸殊太大。
“慢!”
程志遠口中喝止,身子陡然落在丈外:“姑娘且請住手!”
“怎么?”
“請恕小可斗膽,請教姑娘師門……”
“什幺意思?”劉家妹子高挑秀眉,持劍詰問;其實她胸中也自驚詫:怎么他的劍路和我的同樣呢?怪事!
“小可如沒走眼的話,姑娘最后改使出的招式正是出自我回教‘阿里劍法’!請問劉姑娘,所言可對?”
道畢,程志遠眉下的朗目炯炯盯著她的臉,不放過她的任何一絲表情?! ?br />
7 阿里劍法
“阿里劍法”為伊斯蘭回族秘傳絕藝。所謂“秘傳”,是說該劍法僅限在本族中挑選有為子弟相授,絕不允許傳與外教人。這條不成文的規(guī)則歷來為信奉伊斯蘭的穆斯林認可并忠誠地恪守著。再者,這套上乘的劍法,即在以尚武著稱的回回民族中,真正了解或掌握的也是極少極少。這種狀況,并不影響“阿里劍法”聲威的傳播。
阿里,乃一千年前大食國(沙特阿拉伯)伊斯蘭圣人穆罕默德四大弟子之末。其人為大賢之品位,不僅學(xué)識淵博,且武功極強。相傳他有一柄雙尖兩刃劍,名“祖勒飛戈爾”,意即正義之劍;乃是全能的真主遣天使賜給他的。阿里本就驍勇,得祖勒飛戈爾寶劍后,保衛(wèi)圣教,征討頑逆更是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中華穆斯林武學(xué)大師們因傾慕其威,不惜歷數(shù)代時間,幾經(jīng)杰出英才的反復(fù)研證,終于創(chuàng)編出七十二路劍法,以阿里命名之。
據(jù)程志遠所知,整個山西除過恩師之外,也就是他懂得這套劍法。眼下見一個漢族女子不惟會使,且精純之程度絲毫不亞于他程志遠。
這種奇怪的現(xiàn)象難免令他惶惑,詫異。
劉氏昆仲、韓四虎及場中懂武術(shù)之人,無不感到劉姑娘及程志遠二人所使劍術(shù)高超絕倫;及聞程志遠所言,方曉得二人所使招數(shù)竟是威震天下的“阿里劍法”。劉氏兄弟由衷為小妹高興!敢情他二人也不知妹子的武功究如何樣。
劉家小妹見程志遠緊盯著自己,遂故作傲態(tài)道:“怎么,閣下想盤審我怎么學(xué)會回教劍法的幺?”
“我只是向姑娘請教……”
“那,閣下又是如何會使‘阿里劍法’的呢?”
“這?我是回族人……”
“你當(dāng)然是回族人;”劉家小妹微微作色。見程志遠皺眉苦思的模樣,轉(zhuǎn)又莞爾,“勸閣下不要空自浪費腦力了;看劍——”
呼喝聲中,一招普通劍法里的“銀河飛瀉”,劍尖直刺程志遠左胸“神藏穴”。程志遠忙“推窗望月”急封。少女劍走輕靈,招勢突變?yōu)?ldquo;雁落平沙”,人如飛星劍似電;內(nèi)力吐處,劍尖幻化成三個虛實莫辨的光點,挾雷電之勢逼向程志遠腰間的“天樞穴”。此穴乃人體“帶脈”要沖,程志遠自不能不救,當(dāng)下“迎風(fēng)展旗”,只聽金屬聲脆響,劉家小妹手中長劍已被削斷。
程志遠橫劍當(dāng)胸:“姑娘劍術(shù)高超,不得已得罪,尚祈多多恕諒!”
“你……我……”劉家小妹見他心誠意懇,一時間倒言語無措起來。難道此人和我同門?芳心思慮下,粉面飛紅;旋將手中斷劍拋于地面,朝雙雄道:“大哥二哥,我先回去了。你們……”
“我們也就回去;”雙雄道。
見她邁步欲歸,程志遠也不知為什么便喊了一句:“劉姑娘——”
“怎么 ,還想審訊我的師門來歷么?”
望著她清如秋水般的雙瞳,程志遠猛覺眾人全盯著她。于是,低聲訥訥:“不敢,請恕我冒昧。”
說完之后,程志遠方覺到聲音是那幺地微弱;微弱到連自己也聽不清。
劉家小妹沖他淡淡一笑,出人意料地說了句穆斯林間的賽倆慕祝福詞。
道畢,轉(zhuǎn)身踅步而去。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為什么會“阿里劍法”并會說穆斯林見面時的平安祝福詞?程志遠本就存疑,此際更加如墜五里云霧中。
劉天威對小妹背影暗點點頭,剛要開言,卻見兄弟劉天武向程志遠緩緩走了過去。
在小鎮(zhèn)歇宿了一晚,來在這虎斗嶺下已是過午時分。韓四虎招呼眾人就地打尖,吃些干糧喝點水。程志遠胡亂填了下肚子后,信步觀賞起這里的景色。
這是兩架高逾十?dāng)?shù)丈,緊相對峙的山嶺。但見石嶺延伸開去,怪石嵯峨,峻險突兀?;⒍穾X,顧名思義,是說兩架石壁猶如兩只大蟲爭斗的姿態(tài)。嶺中央的天然小徑,寬不達丈,長約半里許,形同利劍所劈。過此嶺不遠,即是黑風(fēng)峪。蓋因這里地勢處陰,是以綠林中人多不愿在此落窩。
怪松奇柏,相映成趣。
奇花異草,芳香襲人。
各種清脆婉囀的鳥啼聲,在寂寂的空山里顯得悠揚動聽。
“真是景色如畫!”
立于一棵不知歷幾多歲月的蒼松下望如黛遠山,程志遠由衷贊道。非身臨其境,自難體會他此時心緒。耳聞目睹,不禁勾起如涌詩興,遂吟哦道:
一路危巒突兀,
千里險道坎坷;
應(yīng)知世事更艱難,
豈可臨歧悲蹉跎?
人生理當(dāng)搏!……
程志遠天資本佳,況有名師指教點撥,文事武學(xué),俱臻上乘。正自興勃勃地吟詠,一旁的韓四虎見他入魔般搖頭晃腦,便扯起嗓門吆喝起來。
“喂,兄弟,趕路要緊!”
被他這一攪,程志遠雅興頓無。一首《破陣子》詞牌剛吟了半闋,再難續(xù)下去。不無懊喪地來到鏢隊,訝形于色地“咦”了聲。
“四哥,鏢旗為何不升滿呢?”
“唔,前面即是黑風(fēng)峪,咱行鏢一直走的是‘仁義鏢’;這樣最穩(wěn)妥。”
“‘仁義鏢’?”
見程志遠似是不懂,韓四虎遂解釋:“凡走鏢不外乎三種……”
“哪三種?”
“這不正說給你嘛?一是‘威武鏢’,無論過市鎮(zhèn)容或闖山頭都要鳴鑼,并由趟子手呼喊鏢局名號以示威武,一概橫沖硬邦邦本色;不過,這樣做的話容易結(jié)對頭;二呢?是‘仁義鏢’,就象咱眼下一般,將鏢旗稍稍下退以示鏢局敬仰武林同道,行世以德、信、義、節(jié)為先;三是‘偷鏢’……”
不等韓四虎說完,程志遠早胸中豁然:“既如此,咱為何一路上既不插鏢旗,又不鳴擊響鑼呢?四哥,這荒山野嶺中不喊鏢鳴鑼也就是了,旗卻不能降低。”
“兄弟,”韓四虎見程志遠雛鳥不識鷹隼之兇,將其拉過一旁:“兄弟,不是四哥我怕事,江湖上風(fēng)波險惡,人心叵測,行鏢就象大海泛舟;稍不謹慎便會滅頂。再說,黑風(fēng)峪劉氏雙雄很厲害,尋常不將人放在眼里……”
程志遠微笑道:“‘南京走到北京城,彈腿出在教門中’;本門武功幾時輸給過人?我倒想瞧瞧黑道中有些什么了不起的高手!”
見這位小兄弟儼然一副鏢頭架式,韓四虎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本心想說他兩句,又怕傷了他面子。他可不知程志遠正是硬撐持。真要數(shù)落幾句,程志遠不僅不以為忤,尚要借此給他韓四虎一個大大的面子呢。嗨!哈桑哥的親弟就是咱的親弟,無論怎樣,總得維護。思及于此,韓四虎遂吩咐車夫頭兒將鏢旗升高。
接著,朗聲對程志遠說:“好兄弟,有種!本門功法冠絕天下,正該如此!”
唉,漢大心實的四哥喲!程志遠唯能苦笑一下;這一竿子就把船撐歪,到黑風(fēng)峪呢?
兩山夾道中,習(xí)習(xí)陰風(fēng)撲面,涼氣侵體。出離其中,眾人均舒一口氣。
韓四虎手按腰間刀柄,對程志遠指道:“前面便是黑風(fēng)峪了。”
“四哥,”青年口里叫著,腳下幾個跳躍已至近前,“四哥,前面這片林子……”
絡(luò)腮胡須大漢哈哈一笑:“你是要說‘逢林莫入’嗎?那是指生疏地方;這林子我走了不下幾十遭,無妨無妨。”說著,回頭喊道,“伙計們,加把勁兒趕到林子里歇歇腿!。”
將近古木蕭森的林子時,突地刮起一陣鋪天蓋地的疾風(fēng)。黃霧漫漫,遮天蔽日。尖嘯肆虐的狂風(fēng)抽打著樹木;地面上的腐草、敗葉、砂土,借助于風(fēng)力扶搖著往空中直卷。山林,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響,恰似千軍萬馬奔騰吶喊而來。
一剎那間,渾渾沌沌,天地一色,令人莫辨東西南北。
大漢以嘴貼耳,囑青年速往林中躲避;接著忙去招呼兩個貨商。眾車夫慣走江湖,不待吩咐,早一個個彎腰弓身以減風(fēng)力,推著特制的山車快步盡力奔往林中。
進得樹林,一行人兀自哆嗦。絡(luò)腮胡須壯漢查點人與貨物皆安然無事,方如釋重負地吁出口長氣。
須知道這種秋季狂飆非比尋常。尤其置身山峰之中,除一條窄僅過車的羊腸板道外,四下盡是危崖險壑;設(shè)若山風(fēng)轉(zhuǎn)旋,后果不堪設(shè)想。
喘息間,風(fēng)停林靜,一切歸于岑寂。
這是一種有如凝固了的靜。
猛然,鉛云濃結(jié)的天空被一道強烈奪目的閃電劃破。緊跟著,一聲驚雷如在頭頂炸響,眾人無不以手堵耳。
又起風(fēng)了。風(fēng)過處,傾盆暴雨驟然而降。
閃電,如金蛇狂舞。
悶雷,在天空隆隆滾過。
暴雨如注,激打的樹林劈劈啪啪,枝折葉落,間雜著風(fēng)的嗚叫。
大自然盡興地渲瀉著它的威勢。
只眨眼工夫,每個人都變成了落湯雞,濕淋淋從頭沿身往腳下淌水。
林外,白茫茫一片雨霧,遮斷了目力,隱沒了群峰。急聚而成的雨河,望崖谷湍急地奔瀉。
絡(luò)腮胡須大漢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同樣澆透了的青年笑道:“剛剛還是灰頭土臉,現(xiàn)下都洗上了清水澡;有意思吧?唉!兄弟,干護鏢這行道,行的是奇險路,吃的是驚嚇飯,真他娘的不容易喲!”
“嗯,”青年點頭認可,“是不容易!”
押貨商感激絡(luò)腮胡須大漢適才的幫護,聞言湊過來討好:“是呀,韓鏢師,你們‘源順鏢局’分設(shè)在這到處是山的山西,確實很辛苦!”
“廢話!”絡(luò)腮胡須漢子沖他們瞪眼斥道,“你們這些奸商財主就會耍舌頭賣乖。就算我們辛苦萬倍,你們總舍不得多出半文鏢錢!從沒見過你這倆茬口兒,放著自在不自在,非要跟什么鏢,碰上這天氣可是活該遭罪受!”
倆貨商討個沒趣,再不言語。 2 、林中閑話
“源順鏢局”創(chuàng)于北京,總局主正是時人稱之為“大刀王五”的河北回族武俠王正誼。
絡(luò)腮胡須大漢姓韓名四虎,陜西籍人氏,職掛太原府源順分局鏢師;其呼為“兄弟”的青年喚做程志遠,晉東南潞安府人;其兄即名播江湖的太原源順鏢局首鏢頭程哈桑。程志遠并非鏢師,乃因師父到西北故里探訪;在家中無事,遂奉了嫂嫂命到太原府看望胞兄;到太原后才知兄長這段時光一直住在京華,巧遇韓四虎出鏢到關(guān)外錦州,便托人捎了口信給嫂子,自己跟隨出來長長見識,得便到京城去找大哥。
這場狂風(fēng)暴雨,來也猛烈,去也迅疾。不一刻,風(fēng)停雨罷,陰霾盡消。高藍的秋空,太陽朗照。稠密的樹木冠蓋,仍不甘寂寞地灑著雨滴。
韓四虎怕錯過前面宿頭,忙招呼眾人趕路。林中厚厚的積葉,篷覆于松軟軟的泥坑洼泊之上,走來十分吃力。車夫們邊咒罵邊奮全力推車穿林而過。
“四哥,”程志遠向韓四虎道,“這兒怎么這樣冷森森地?”
“這還算冷?等冬天你再來這兒試試,嘿呀呀,山風(fēng)如刀,刮到臉上嗖嗖地又冷又疼!就因為山西地勢高,也就特別寒。”
“潞安府可沒這現(xiàn)象。”
“那是。潞安府凹陷在太行山腹地,四季咸宜,確實是個好地方!”
聽韓四虎夸獎自己家鄉(xiāng),程志遠很高興:“四哥不干鏢行后,干脆就定居在我們潞安府行不?”
“行!”韓四虎爽快道。
“噯,我說四哥……”
“咋的了嘛?”
“俗話說:十里不同風(fēng),百里不同俗。這一路上也怪無聊,煩四哥揀些各地方的風(fēng)土人情典故說說可好?”
韓四虎哈哈樂道:“我斗大字不識一個,哪里懂啥屁典故?兄弟,倒是你該給四哥講講笑話唱唱山歌小曲兒什么的,也好……哎喲!”
見他突然歪身栽倒,程志遠忙趨前去扶,嘴里仍舊逗他不講也就作罷,大可不必撒潑。韓四虎剛照瓢畫葫蘆地學(xué)了程志遠嘻嘻一笑,旋便咧嘴皺眉,咬著牙關(guān)咝咝吸氣,一邊大罵混賬路,一邊喝叫程志遠快快扶他起來。
就近的一貨商忙過來看視:“不礙事吧?”
“死不了!”韓四虎沒好氣道。
“這礙甚事?我四哥縱然沒了這條腿,照樣奪關(guān)斬將揚名立威!”
說著話,程志遠將韓四虎攙在一截斷木上坐下,給其脫去沾滿泥漿的鞋子,一手捉住其小腿,一手捉緊腳跟,一拉一送,早將韓四虎脫臼的腳腕接好。
韓四虎疼痛立減,又被程志遠捧的受用,點頭應(yīng)聲:“這沒有含糊!源順鏢局可是咱老回回憑實本領(lǐng)賺來的四個金燦燦大字招牌!”
出得林子,眼前是一條翻騰著暴雨匯成山洪的大河床。河床底,盡是大小不一堅硬圓滑的卵石。由于河道寬闊,水勢不太急,深僅及膝。河那面的開闊地后,是一小鎮(zhèn)。鎮(zhèn)外六十余里處,有一險惡去處為黑風(fēng)峪。再往前行,過得娘子關(guān)古長城,河北地界上的伏虎灘,亦是強人出沒之地。
這一路就數(shù)此兩下里霸道。
此時,晚霞繽紛。
一行眾人擰干身上浸透水的濕衣褲,各挽起褲筒,相互幫助著推車過河。4、路劫
一聲呼哨,穿云入霄。
如同變戲法一般,一片半腰深的長草堆中撲簌簌挺立出十條大漢。
清一色藍巾包頭。
清一色武林勁裝。
清一色繽鐵柳葉單刀。
其中一人沉聲喝問:“源順鏢局莫非換了業(yè)主?”
韓四虎才待搭訕,衣襟被人暗拽一下,回臉望時卻是程志遠;只見他若無其事地挺身近前。
“源順鏢局換沒換業(yè)主是源順鏢局的事,你們擋住路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十名攔路大漢均是一愣。旋相互對望,似在尋找什么。那發(fā)問之人一眼瞥見韓四虎,橫刀再問:“韓鏢師,武林規(guī)矩看來要變,是不是啊?”
程志遠搶過話頭:“變與不變也不是你們這幫人所能左右了的……”
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傳過來:“難道說你能左右了嗎?”
場中諸人但覺眼前一晃,兩名相貌、身量、衣著一般無二的長身漢子掠到近前。單這份輕身功夫,便足可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這定是劉氏兄弟了;”程志遠心里暗忖。
一點不錯。來者正是黑風(fēng)峪寨主劉天威、劉天武一雙孿生兄弟。二人年紀三十上下,但見劉天威笑容掛面,顯得文雅不俗,令人有可親可近之感;老二劉天武卻有如泥塑木雕般給人以呆滯印象;除兩只閃爍著精光的眸子透射出生機外,整個人望去猶如行尸,令人不寒而栗。
劉天威打量著程志遠:“這位小哥盛氣凌人,想必能耐過人了?可否見示尊姓大名?”
“程志遠。”
“寶居何處?”
“潞安府。”
一旁的劉天武見程志遠裝出來的神態(tài)頗為倨傲,鼻孔里哼了下,森然喝道:“閣下是程哈桑的什么人?”
韓四虎怕把事情鬧僵壞了彼此情份,忙閃身趨前:“雙雄,兄弟韓四虎有禮了。”
“哦,原來有韓兄同來,失迎莫怪!”劉天威面上微笑,語氣卻顯得很不滿。
“天威兄,這位小兄弟正是程哈桑鏢頭嫡親胞弟,這次出來……”
劉天武雙臂交叉搭在胸前,敞露著的兩大塊肌腱豐隆結(jié)實極富力感;他將目光注向韓四虎,冷冷道:“韓兄,我弟兄雖落身山野,武林中也還算得上薄有微名,程哈桑程兄江湖名流,我弟兄佩服。就劉某所知,源順鏢局一向行之以仁,處之以義,黑白兩道無不推重!如今究竟想要怎樣請劃出個道道,以便奉陪!”
話雖劍拔弩張,然含意是教不要將不得已落草者盡視為武林中下三爛角色。其實,程志遠又何嘗喜歡托大賣派?
倆貨商見強人路劫,初時大為駭怖,繼便稍安。二人擔(dān)心貨物,只盼早些上路,于一旁悄聲嘀咕:“這僵尸般的人真古怪可怕。”
劉天武生平最惱恨的便是別人對自己橫加品評。盡管倆貨商悄聲細語,難禁他視聽極靈。見眼中只有金錢胸中少有信義的奸商竟敢辱罵自己,當(dāng)下大怒,足底一蹬,身如輕鴻般搶到;但聽啪啪兩下脆響,倆貨商頓時各腫起半邊臉。接著,劉天武一手提住一人,雙臂振處,把兩個不知深淺的家伙揚手拋出。
程志遠也聽得貨商無禮,卻不意劉天武身法快捷搶先發(fā)制;知此二人落地后要皮破肉綻甚至損骨,當(dāng)下不暇他想,腳步滑處,出手將嚇得要死的貨商接住放下。
轉(zhuǎn)見劉天武橫眉斜視,遂執(zhí)禮開言:“劉兄教訓(xùn)的極對!”
“哼!”劉天武把眼向天。
程志遠淡淡一笑:“適才小弟冒昧之處,還望二位海涵為幸。”
劉氏兄弟對視一眼。老大劉天威手腕翻處,掌心里已多了兩枚鐵膽。8、贈 箭
劉天武瞄了眼地上斷劍,沖程志遠冷冷地說:“閣下手段果真不賴;我劉天武只好空手接閣下幾招了,請!”
也是劉天武生性要強,一來有初見面時的不愉快;二來怪程志遠不該削斷自己借給妹妹的劍;三來則是見小妹一反常態(tài)似對程志遠極有好感,從而引起了逆反心理;因了這三種別扭,是以要空手與程志遠過招爭回顏面。
須知程志遠所使乃武林罕寶,有名堂喚做“星月劍”,為師門相傳之神器。此劍原是一對兩口,程志遠這柄就是“星劍”,那柄“月劍”,恩師只說贈與另一人,終究會聚合;卻并不說出受劍人姓名。無論星劍還是月劍,斫金斷玉削鐵如泥;尋常兵刃稍碰即折。不用時可盤于腰際,所謂“百煉鋼可化繞指柔”是也。
縱然劉天武手掌硬門功夫厲害,又焉能與之相抗?
程志遠將“星劍”重盤于腰間,攤開雙手退了一步:“劉兄,這又何必呢?”
“老二,不可造次!”劉天威喝阻道。
回山行將轉(zhuǎn)彎的劉家小妹聞這廂有異,轉(zhuǎn)身呼道:“二哥,你想干什么?要嫌我壞了你的劍,回頭我賠你一柄好了!”
聽她如此說,劉天武氣鼓鼓地哼了聲,喝她自顧回去,自己隨也退過一旁。
劉天威對程志遠等拱手道:“適才乃舍妹素貞;女子家莽撞失禮處,讓韓兄和程兄弟見笑了!”
“豈敢,”程志遠不好意思,“倒是小弟失禮不當(dāng)呢!”
“令妹武藝出類拔萃,我韓四虎佩服!”韓四虎由衷稱贊。
是的,這位劉素貞姑娘不僅人生得美,武功也確實不凡!程志遠私心暗贊。
無論少男少女,情竇初開之際,或多或少總有那么一點滿心歡喜的景氣;既想讓對方明曉愛心,又生恐為他人所知;因之,便有了忸忸怩怩、藏藏露露、躲躲閃閃之諸般情狀。
在劉素貞正是這樣。
程志遠亦然。
只是他不會表現(xiàn)罷了。
“請問志遠兄弟一句話,不知肯否回答?”
程志遠注目劉天威:“劉兄但講無妨。”
“老弟既識舍妹研習(xí)回教武功,可知……”
“哥哥不必贅言了吧?”
劉天威望了胞弟天武一眼,頓時會意,說:“唔,是是,我忘了他們二位要趕路呢!”
“兩位,”程志遠躊躇道,“小弟也想請教一事……”
“請講。”
“令妹適才說的回教‘賽倆慕’祝安詞……”
“什么也不要說了,我弟兄什么也不知道的。”劉天武插言道,“即使知道,我們也不會講當(dāng)事人所不愿意講的事情。你理解嗎?”
程志遠點點頭:“小弟唐突了。”
“嗯,這樣吧,既然你們著急趕路,”劉天武從腰間摸出一支甩手箭,遞給程志遠說,“前面路過伏虎灘,習(xí)子洪見我響箭,料他不會吹牛擺玄乎的。”
“多謝兄長美意!”
劉天威道:“不曾禮迎款待,頗感歉疚。多余話我再不說,但有一樣,日后倘有需用我弟兄之處,請盡管通知一聲。此話一定煩轉(zhuǎn)達王五及哈桑兩位朋友。”
“一定。”
“一路平安!”二劉抱拳。
韓程二人回禮:“后會有期!”
9、娘子關(guān)
噢;長城!
歲月的磨損,風(fēng)雨的侵蝕,人為的破壞,這古遺跡既荒且老,仍姿雄勢偉,巍巍屹立于華夏大地。
萬里長城,盡人皆知。
娘子關(guān)要隘,以形勢雄勝聞名于天下。
宿將樓古堡,橫立于綿山主峰之頂。烘襯著高聳突兀的群巒眾峰,煞是壯觀。奔騰不息的桃河,恰如一條閃光的碧絲帶,自西北方向環(huán)繞娘子關(guān)望東流去。
古人曾有詩寫此勝地
綿水環(huán)山廓,臨流可濯纓?! ?/p>
野橋隨客渡,沙鳥向人鳴。
風(fēng)送濤聲急,山連云影情。
漁樵成小隱,簪組愧浮名。
此際,正是夕陽晚照時。
絢爛的晚霞,抹灑于“京畿藩屏”四個大字上。站在拱圓的城門口,令人悠然神馳。不難想象當(dāng)年帥旗獵獵,戰(zhàn)鼓聲聲;馬嘶風(fēng)嘯嘯,軍車響轆轆的壯烈場景。
古城,古堡,石基,磚墻。
“直隸娘子關(guān)”五個筆力遒勁的大字,鐫刻于東城門之上。
宿將樓東側(cè),一塊石碑載著明崇禎七年重修城堡的紀實。城樓石柱上,兩幅聯(lián)語極醒目:
雄關(guān)百二誰為最
要路三千此并名
寫的是娘子關(guān)形勝險要。
另一幅,囊括盡眼前景色:
樓頭古戎樓邊寨
城外青山城下河
說起此關(guān)由來,是因唐初太宗皇帝李世民之妹平陽公主親率娘子軍駐扎此地而得名。真可以說得上是地因人顯,人以名貴了。不然,那位曾經(jīng)在此地修功煉道終成為大名鼎鼎的張果老,就不會鮮為世人所知了……
娘子關(guān)是一個由無數(shù)美麗的故事編織而成的小鎮(zhèn)。
可這只是東土神州的一個角落。
數(shù)千年的東方文化史,又該是何等輝煌。
山山水水……
山,壯人心魄。
飛珠濺玉的水永遠給人以一種純潔的情思……
真該贊美崇偉的造物主!10、驚 變
行行復(fù)行行,山青水碧草茂。
黃花遍是,風(fēng)送芬芳使人醉。
一塊界碑,隔開晉冀兩省。
韓兄程弟,依舊一前一后押鏢前進。雖仍是山路彎彎,較之于山西,路顯得平坦了許多。
路標(biāo)。
路標(biāo)上寫著:伏虎灘。
三個字張牙舞爪。
不知是書寫人故意留此手筆,抑或是山梁強人所為。
程志遠奔近韓四虎身邊:“怎停下了?”
“兄弟,這兒是個邪門地方。”
“怎么講?”
“也不知哪個無聊之人賣弄才學(xué),給這兒起了個伏虎灘名號;不叫降龍灘,也不叫伏豹灘,偏偏和你四哥慪氣,算不算日怪者嘛!”
程志遠聽韓四虎幽默風(fēng)趣,笑道:“四哥差矣!想這伏虎灘所能伏的只是獸虎,四哥乃堂堂人虎,縱兇神惡鬼,其能奈你何?”
“對極對極!”韓四虎撫掌大笑,“還是兄弟聰明伶俐會說話。”
縱目遠望,山已漸無?;厥讈砺?,重巒迭嶂,如同剛卸下的重負。
奔來眼底的伏虎灘,形同一口巨鍋。鍋底則是那片荒涼污黑的河沼爛地。灘頭四周,滿長著長葦;蘆花,漫無目的的飄著、蕩著;叢葦不時發(fā)出簌簌聲。沒有水鳥,也沒有野鴨;只因這里沒有魚蝦。灘盡頭,是片不算大的山林。山林后不遠,便是黑道悍霸習(xí)子洪的山寨。
有韓四虎介紹,程志遠已知習(xí)子洪乃一反復(fù)無常之人,行事處世全憑一己好惡。這次到了他這兒,若無伏路嘍羅,自無必要會見于他。為防萬一,韓四虎和程志遠將鏢隊安頓好,二人向林子走去。
剛靠近,便見山林中四五步遠深處的一株大樹上,齊人胸高處扎著把帶血的鋼刀。俯視地面,血跡斑斑。閃目細察,林中一塊較為寬綽的草地上,赫然橫陳一具死尸。死尸身上滿是血污,手中兀自緊攥著一條九節(jié)鋼鞭。
陡見慘景,韓四虎手挺單刀,用腳將尸身翻轉(zhuǎn)過來。
“果然是習(xí)子洪!”
程志遠訝然:“他是習(xí)子洪?”
瞅著習(xí)子洪被人用掌力震的凹陷進去的胸膛,韓四虎點頭說:“這是啥人干的呢?”
程志遠摸出那支劉天武付給的信箭:“反正這支箭是交不給他了。”
“兄弟,這習(xí)子洪號稱鞭王,稱雄一時,如今喪命,真令人難解謎團。”
“會不會是攔路遭禍?”
“他從不單獨打劫。”
“如此說來,”程志遠沉吟道,“四哥覺得此事……”
“兄弟你瞧,這兒的血雖凝住,但腥氣仍有。這事我覺得……你等等!”韓四虎用手拍了下額頭,叫道,“《神丹經(jīng)》!對,習(xí)子洪的死肯定與《神丹經(jīng)》有關(guān)!”
《神丹經(jīng)》?程志遠忽聽他叫出這部傳聞多年的丹學(xué)典籍,不由大吃一驚。
“四哥,你怎么知道?難道真有什么《神丹經(jīng)》?”
“我最后一次是在……”韓四虎思索道,“是在兩個多月前路過這里,習(xí)子洪還硬把我拉到他寨子里,對我炫耀說弄得了武林至寶《神丹經(jīng)》……”
“他讓你看過沒有?”
“讓我看我又不識字。是一本小薄書,他請我不要說出去,我自然不能提這事。再說,那天他也是喝醉酒說的。”
“你肯定他的死與《神丹經(jīng)》有關(guān)?”
“八九不離十!”
程志遠瞥了眼已成死尸的習(xí)子洪,然后猛抬頭將目光注向韓四虎。
嗖——
一枚飛鏢閃電般朝韓四虎嗓口射去。
正是武林最多兇險事,叫破隱秘自驚人。
11 不速之客
哄傳多年的所謂《神丹經(jīng)》,也不知是真是假;總之,在武林中的好事者們不斷的加工演繹下,已被說成是一部超上乘的武學(xué)秘籍。
神丹,即指內(nèi)外丹。內(nèi)丹講究五行陰陽,存神練氣;外丹則是采集珍貴藥材炮制成丹丸吞服,以求保生固本,延年益壽。晉代道學(xué)大師葛洪在其所撰的《抱樸子·至理篇》中便說過:服藥雖為長生之本,若能兼行氣者,其益甚速。若不得藥,但行氣而盡其理者,亦得百數(shù)十歲。
永遠是這樣:人云亦云。
而人云亦云之言也不盡其然。
事實往往是人云有一,亦云則變?yōu)槿?,變?yōu)槭踔磷優(yōu)榘僦當(dāng)?shù)。如同滾雪球一般。
難怪明眼人哀嘆:世人多數(shù)愚的可憐!
《神丹經(jīng)》的輾轉(zhuǎn)傳聞,有了上述條件非但不顯得滑稽荒唐,反而成為令人聞之垂涎以能一睹做幸莫大焉的“秘籍”。
怪么?怪!
其實,也難怪。
——《神丹經(jīng)》開宗明義即講:善行氣者,內(nèi)以養(yǎng)生,外以卻惡。
多妙的武學(xué)解!
——此部秘籍集各門派之大成,包容天下之武學(xué)精華。
多誘人的說法!
——依照該經(jīng),哪怕練成一門功法便足可笑傲江湖。
又有誰不想稱雄于武林?!
…………
諸如此說,不一而足。
然而希望終歸希望,渺茫仍舊是渺茫。
唯有一件事真實可信,即因了訛傳而爭奪偽本與假經(jīng)以致丟命喪生和終身致殘者不復(fù)以數(shù)計。
這些,都已是可用來消閑遣興的陳年舊話了。
小小魚蝦也能掀波作浪,說來并不是什么令人驚嘆不止的咄咄怪事。
習(xí)子洪暴尸山林難道真與傳說中的《神丹經(jīng)》有關(guān)?程志遠正百思不得一解,陡聞暗器破空之音。猛抬頭,一枚銀鏢向韓四虎咽喉疾奔,忙著將掌中的那支甩手箭摜出。
嗒。疾鏢勁箭撞個正著,同時跌落當(dāng)?shù)亍?/p>
與此同時,響起幾聲陰惻惻的怪笑,難聽至極。
隨之,兩名衣著光鮮之人掠身而至。
程志遠同韓四虎怒目掃視不速之客:一個肉團也似的矮胖子,年在五十歲以上;另一名卻是形如麻桿兒的瘦漢,年在四十五六,面相呆滯;二人神氣,竟是絲毫不把韓四虎和程志遠放在眼里。
矮胖子手操一把厚背薄刃的異狀刀,對瘦漢嘿嘿怪笑道:“我說老弟,依你瞧來,這兩個回子誰更棘手些?”
“當(dāng)然是這小毛頭;”瘦漢淡淡地回說。12、涉 嫌
呸!程志遠惱其出語“回子”不遜,又見矮胖子做作如斯,厭惡地啐了口。
韓四虎險遭暗算又被奚落,驚怒交迸。單刀一擺,罵道:“臭嘴畜牲!老子沒犯王法,咋地對爺偷施暗算?”
“咦?反了反了!”矮胖子顛搖著身子狂叫,“你這滿臉生毛的臭回回竟敢辱罵老爺!”
“臭回回”三字入耳,直氣的韓程二人七竅生煙。
韓四虎破口大罵:“我日你個姥姥!”
那瘦漢毫不理睬韓四虎的痛罵,他向林外瞥了眼,臉上掠過一絲猶豫之色,狀頗不快。其同伴矮胖子卻一個虎跳,手中刀照韓四虎當(dāng)胸劈去。韓四虎見勢迎招,也使刀急斬敵人下盤。矮子見韓四虎刀法剛猛,當(dāng)下抖擻精神,下手愈來愈狠。韓四虎不敢怠慢,遂使出看家本領(lǐng)小心迎敵。
程志遠見瘦漢自顧袖手旁觀,便也靜立于側(cè),暗里卻防范著瘦漢的突襲。看有三十余招,韓四虎已是左支右絀迭遇險招,全憑刀沉力猛撐持。饒是如此,也堪堪見危。
“四哥,讓我來收拾這東西!”
程志遠言下之意,竟是不承認矮胖子是人。話到人到,身形一晃,倏然欺進戰(zhàn)圈。韓四虎虛斬一刀,趁隙跳出。他見識過志遠兄弟的武功,否則,寧可戰(zhàn)死也絕不臨危退陣的。矮胖子取勝在即,被程志遠這一攪大是惱火。嘿一聲,刀挾勁風(fēng)攔腰掃去。再想不到程志遠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劍,迅如電光般扎向手腕;矮胖子經(jīng)驗豐富步法敏捷,一個“懶驢打滾”,躍起身時,駭色立現(xiàn)。
“請暫且罷手!”瘦漢出聲喝止二人道,轉(zhuǎn)對程志遠打量,“小兄弟,請問你是‘西北馬’什么人?”
此言一出,程志遠心頭大震;心念電轉(zhuǎn)之下,反詰瘦漢:“你又是誰?”
“這?”瘦漢吃噎,以目凝視程志遠手中寶劍,語帶雙關(guān),“這真是一柄寶劍?。?rdquo;
程志遠緊盯著他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以請教閣下稱呼么?”
瘦漢呆了一呆,旋爾將手一揮:“去吧,你們走吧。”
“慢!”矮胖子挺刀攔住去路。
瘦漢不滿:“嚴兄!”
“黑老弟,你今兒個咋有些不對勁了?”矮胖子早覺察出瘦漢對這眼前兩個回人反常,“你剛才提到的‘西北馬’是咋回事?”
程志遠密切注視著瘦漢的反應(yīng)。
瘦漢反唇相譏:“虧你嚴鵬算是皇室侍衛(wèi),真是少見多怪!”
“你?”叫做嚴鵬的矮胖子見瘦漢喊出身份,不由大急。
“我咋的了?難道嚴兄沒瞧見他們是源順鏢局的回回們嗎?”
“管球啥鏢局啥回回,他倆既找習(xí)子洪,依嚴某便絕不可輕易放過!”
程志遠觀景揣情,心知瘦漢道出身份意在使自己懂得進退,并心照不宣地點明他已知自己師承關(guān)系。這古怪瘦漢究竟是什么人?總之這趟渾水還是早蹚出為好。當(dāng)機立斷,對矮胖子厲聲喝道讓路。嚴鵬雖只和程志遠交手一招,已足夠讓他懂得對方的厲害了,不無懼怯地后退兩步,撮唇長嘯。
嘯畢,怪眼一翻:“想走?沒那么容易!”
程志遠手扣一枚鐵蓮子,手指彈處,嚴鵬急躍身閃避。哪知程志遠乃是詐誘,待其剛落腳,鐵蓮子恰中其額頭。矮胖子嚴鵬登時鮮血染面,栽仆于地。程志遠盤劍于腰,看也不看瘦漢一眼,同韓四虎邁步向山林外跨去。
驀地,長笑聲聲,又兩名衣著華貴沾滿血跡之人如鬼魅般突至近前。
“真是奇經(jīng)牽動萬人心??!想不到名門正派聲威顯赫的源順鏢局也來此趕趁了!好,好得很哪!”
“黑煞手!”
韓四虎望著發(fā)語的鷹鼻老者惶然驚叫道。
13、黑煞手
當(dāng)今清王朝皇宮護衛(wèi),高手如云。鷹鼻老者正是居侍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之職的“黑煞手”慕容建,以心黑手毒的掌上功夫聞名于江湖武林。效力清廷之前,原是一個壞至頂點的獨腳巨匪。真正發(fā)跡,卻是靠了二十年前西北回民起義慘死于他手上的無數(shù)條生命。
黑煞手駕臨,瘦漢及矮胖子忙趨前施禮。
“沒用的東西,退下!”黑煞手斜了眼沒來及抹去臉上血污的嚴鵬,接著,眸子翻處,沖韓四虎和程志遠暴喝,“既知我慕容建‘黑煞手’威號,為何還不跪下?”
程志遠見其五十余歲年紀,錦衣所罩的身軀雖魁梧壯實,兩肩所扛的那顆腦袋也委實太小了點兒;笤帚眉下,鷂眼靈光;雙頰顴骨高聳,中間鷹鼻碩大;兩撇略呈灰色的鼠須下,嘴巴凸挺;焦黃的面皮上,遍布青黑色顆粒狀物;整個人配備的極不協(xié)調(diào)。
有心逗他,程志遠故作不解狀:“這就怪了!”
“怎么講?”
“難道知你號稱黑煞手就得給你跪下?我說你也太不講理了吧?”
韓四虎見程志遠如此,忙暗中扯拽了下他的衣襟,示意眼前之人得罪不起。程志遠只作不睬。
黑煞手慕容建見程志遠長身玉立,五官端正,面似敷粉,內(nèi)心先自喜愛了二分,及聽他說話幼稚風(fēng)趣,不怒反笑:“娃子,你聽著,黑煞手之稱,正是因為我不講理才苦苦熬掙來的威號;明白了?”
程志遠點點頭:“那么,對我呢?”
“也許可以破一次例。”
“那我就要趕路了……”
“不行!”
“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你。娃子,保鏢護院,這都是沒出息人才干的事。你可知道我官居清王朝大內(nèi)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之職么?我告訴你,只要你答應(yīng)跟隨我作干兒子,金銀財寶,絕色美女,統(tǒng)統(tǒng)不在話下!你覺得怎樣?”
說完這番話,慕容建巴巴地指望程志遠首肯應(yīng)允。之所以把統(tǒng)領(lǐng)前的“副”字去掉,也只是想向程志遠炫耀一下而已。
程志遠聞言一笑:“就憑你……”
“怎么?難道本統(tǒng)領(lǐng)還辱沒你不成?老實告訴你:若不答應(yīng)的話,嘿嘿,小命難保?。?rdquo;
“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憑你這丑八怪的惡心樣,要我給你做爺我都不干!”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慕容建鷂眼目光中殺機陡現(xiàn),陰沉著臉森然道:“不怕你娃子初生牛犢不畏虎,老子偏是喜吃嫩肉的黑煞手!”
說著,伸手一探,將近傍的一株樹木硬生生抓下一塊。隨即吩咐另三名同伙:“你三人去將那車隊圍住,等我親自發(fā)落。”
“遵命!”三名侍衛(wèi)應(yīng)道。
黑煞手吩咐既畢,惡狠狠的目光緊緊盯向程志遠。14、狠 搏
矮胖子嚴鵬目光狠毒地瞪了程志遠一眼,以手揉揉眉心上方鼓起的腫包,隨兩名搭檔向山林外的鏢隊奔去。
韓四虎見狀,一聲巨吼,擺單刀跳過來相攔。
黑煞手掃帚眉微皺,甩手將掌內(nèi)的木塊扔出,臨近時,木塊突化為三,分別擊中韓四虎身上的三處穴道,韓四虎登時僵在當(dāng)?shù)夭荒軇訌棥?/p>
“現(xiàn)下就取你小崽子的性命!”
慕容建身子一擰,倏忽躍至。程志遠弓腰閃避處,手中“星劍”向后撩出,正是“阿里劍法”中的“金鳳理尾”,攻敵之必救。果然,慕容建見狀急退,所幸未中。閃目察看,見程志遠所持兵刃薄如蟬羽,霜芒耀目,分明是一件神兵利器。不曾料這小毛頭身手會高出想象中許多!鷹鼻哼一聲,再次撲上。
見黑煞手空手進招,全不忌諱自己手中寶劍,從剛才一擊中,程志遠早知其功力高深,且有豐富的臨戰(zhàn)經(jīng)驗,遂不敢有絲毫差池地振作全副精神以迎強敵。
慕容建一手成爪,一手使掌;腳踏“含機步”;施展擒、拿、封、閉手法;空手對劍,兀自攻多防少。
這種集手法、身法、步法于一爐的上乘武功,非大手行家不能施為。
“擒”字訣含意,單手曰擒,諸如虎爪、太極指、雞心肘、倒提肘等,都屬擒法。
“拿”字訣含意,雙手為拿,即如合印手、六合掌、海底撈月等,全為拿法。
“封”字訣是封住對方全身,使對方氣勁、架子都發(fā)不出;如象雙推掌、弓箭步等。
“閉”,乃將自身門戶閉住不被人乘;一如含機樁、陰陽剪手、行云式等,全是閉法。
武學(xué)一道,博大精深。各家各派,各擅勝場。無不講究顧盼凝合,信手而應(yīng)。
程志遠初出師門即遇此強敵,驚而不亂。緊提劍訣以退為攻,觀察敵人掌路變化。慕容建久經(jīng)戰(zhàn)陣,深知程志遠劍技精絕,內(nèi)力純厚,與實際年齡反差大矣!實為平生僅見的青年高手,武學(xué)良才。再過幾招,慕容建兇惡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絲猙獰的詭笑。心隨意動,慕容建雙掌一錯,吐氣嘿聲,掌鋒如刀直切中門。程志遠果如慕容建所料,第一次與強敵較量,過多地注意了敵手的本領(lǐng),卻沒充分發(fā)揮自身的實力。猛見黑煞手變招直切入中門,自己已被其掌風(fēng)籠罩。饒是定力渾厚,急切里“十字披紅”,刷刷兩劍,堵住敵手;旋復(fù)一招“百鳥朝鳳”,劍勢如虹,裹住敵手。
這一來,形勢大變。
黑煞手慕容建突感眼前似有十?dāng)?shù)柄劍分扎整個上身。大駭之下,忙運全力呼呼推出兩掌方脫出險境。程志遠硬爭先手,一柄劍使發(fā)得寒光閃閃;縱前橫后,悉逢肯綮。
這一陣劇斗,只看得被制住身手的韓四虎驚心動魄。
一時間被程志遠強占上風(fēng),黑煞手遂緊守門戶,捉空兒發(fā)招。突地,他腳下打滑,身子向后拖去。程志遠不失時機,手中劍順勢力扎。黑煞手奸計既售,遂“風(fēng)動浮萍”變“薰風(fēng)送葉”,右手食中二指鋼鉗般硬夾住程志遠扎來的劍身;左手成拳,小臂弧里一劃,砰的一拳,結(jié)結(jié)實實打在程志遠身上。若非氣布周身,程志遠不死亦是重傷。饒這般也是身如紙鳶被擊的向后斜飛出去。這幾下奇、快、準、狠,招招是慕容建的生平絕學(xué)。
程志遠挨受重擊之下,手中劍往回一旋一抽,竟將黑煞手堅賽鋼鉤般的兩根指頭削下。黑煞手更不皺眉頭,怪嘯連聲中身形一掠,雙掌箕張,朝程志遠當(dāng)空拶來。程志遠臨危不懼,使出師門心法“當(dāng)空一柱”,起右腿一腳踹起,“篷”!慕容建被憑空踢出丈外。“哇!”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緊接著,二人同時“鯉魚打挺”跳起。
慕容建穩(wěn)穩(wěn)心神,他實在不甘心輸在眼前這小毛頭手里,隨凝聚平生功力再度撲上……
這當(dāng)兒,隨著一聲清喝,一名年近七十的白衣老者儼同仙鶴般翩然落在黑煞手面前。
慕容建正欲痛下殺手,突感眼前一花,硬生生收住身勢拿樁站穩(wěn)。
程志遠陡覺眼睛一亮,驚喜交集地近前恭道穆斯林致安詞“賽倆慕”:“師父,你老怎么會到這里?”
白衣老者回致答詞后以手指向韓四虎:“志遠,你去給他解開穴道。”
“你是什么人?”
慕容建見他二人以師徒相稱,不由額汗如雨。未待老者回答,林外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嚎。慕容建耳聞心亂,忍不住轉(zhuǎn)臉張望,卻見一紅衣女子正將一柄劍從矮胖子嚴鵬心窩撥出。另兩名侍衛(wèi)已同時撲向那紅衣女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慕容建驚魂未定地回視老者,厲喝中夾幾分絕望。
老者置若罔聞,只平靜地吩咐程志遠和韓四虎速往林外收拾另兩名清廷鷹犬。
15、往事堪追
直待程志遠同韓四虎奉命奔往林外,白衣老者將目光注向清廷侍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慕容建。
眼見老者面相清癯,鶴發(fā)童顏,頂戴回回帽;身板瞿鑠;顯得從容不迫,瀟灑至極。在這仙人一樣的老者面前,他慕容建簡直是十足的刁蠻粗野屑小。
“你究竟是什么人?”
這已是第三次發(fā)問了。慕容建雖仍保持著積習(xí)已久的魔頭架式,口氣的顫音連自己也能感覺出來。他已不戰(zhàn)先餒。昔日的驕橫兇霸邪氣,被這位回回老人震駭?shù)氖幦粺o存。他左手捂著右掌滴淌著鮮血的斷指處,鷂眼近乎哀求地望向老人。
“先說你的身份和名姓!”
老人不容反駁的威嚴氣概令慕容建本能地如實作了回答后,安詳?shù)哪抗馔坏刈冏鲴斎说睦涿ⅲ?ldquo;原來你就是‘黑煞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安拉艾可拜爾’,感贊真主!”
“你……”
“隴右馬良選。”
“?。磕?hellip;…你就是當(dāng)年回民起義軍真武營武術(shù)總教習(xí)馬良選?這……這……”
“這什么?”馬良選哼了聲,“黑煞手,你總不會忘記是靠什么發(fā)跡的吧?”
聞言,慕容建渾身冷汗涔涔。
二十余年前的舊事,閃電般在腦海展現(xiàn)而過。當(dāng)年雖未曾見到過這位令清軍聞名喪膽的回回真武營總教習(xí),然其一夜之間獨力摧毀素為引以自豪的黑鷹隊之事,至今令他慕容建心寒膽顫。
當(dāng)年的清軍飛鷹隊二十四名成員,無一不是千里挑一的武術(shù)好手,專門負責(zé)搜集情報和暗殺回人首腦。除三名僥幸逃得性命外,其余盡被號稱“西北馬”的馬良選所擊殺。而且僅只一夜之間。他慕容建那時正在另一地的清軍“黑鷹隊”執(zhí)行與難兄難弟同樣的職事……
——自滿清統(tǒng)一中國后,強權(quán)暴施,對回回民族歧視壓榨尤甚。其中以西南、西北等地回回最受欺凌。歲月悠悠,為擺脫黃河水樣無休止的奴役,為結(jié)束牛馬般的屈辱,生活在苦難中的回回為恢復(fù)人性的尊嚴和民族的尊嚴,在極惡劣的自然條件下,在蛇蝎猛獸似的苛政下,數(shù)度反抗,數(shù)度失敗;巍巍秦嶺,浩浩六盤山,茫茫祁連峰,皆是回回兒女的頭顱和骨骼堆積而成。
一時間,回族男兒切齒,女子悲憤,英雄振臂齊聲號召用鮮血和生命抗暴?;孛窳x旗,林立于各地。以云南馬復(fù)初、杜文秀;陜西白彥虎、任武;甘肅馬化龍、馬占鰲;青海馬桂源等部聲勢最為浩大。
清廷震動,遂調(diào)集各路精銳幾倍于回軍勢力合圍鎮(zhèn)剿……
“勝利”后的清軍對回回們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屠洗劫掠……
講來令人扼腕!
往事不堪追憶,然又是那么地刻骨銘心!
馬良選的面色愈來愈凝重。
慕容建下意識地抬手抹去額上沁出的細汗,道:“前塵往事,只怪在下那時鬼迷心竅……”
“這次呢?”馬良選冷冷道。
“這?在下確實身不由己,既然總教習(xí)也來找習(xí)子洪,在下情愿將所得《神丹經(jīng)》奉送。”
這話直讓馬良選懵然不解。
慕容建見“西北馬”不動聲色,遂從懷里摸出一冊薄薄的線裝書。16、再增疑惑
程志遠見恩師突然現(xiàn)身,不由又驚又喜又愧。
驚的是師父到西北探訪舊地比預(yù)計時間竟早歸兩個多月,卻不知是何緣故?喜的是又能同師父歡聚深研學(xué)業(yè);愧的是自己竟被黑煞手一拳擊飛。這尚在其次。主要是師父臨行前曾叮囑自己安心文事武學(xué)……
思忖間,便見矮胖子斃命于一紅衣女子劍底。及聞師命往林外助戰(zhàn),忙同韓四虎飛奔而去。輕功展開,星丸跳擲般幾個起落便已至近前。
“怎么會是你?”程志遠望著紅衣女子大為詫異。
紅衣女子十分不滿,酣斗中回沖道:“怎么不會是我?”
只這稍一分神,那名同黑煞手一齊現(xiàn)身的侍衛(wèi)瞅空檔一劍刺到。程志遠剛待出手,紅衣婦子早身隨腰轉(zhuǎn),腳步后撤,嬌叱中,劍向后撩,將這清廷侍衛(wèi)的胳膊齊肩卸下。
“哇——”慘叫聲遠遠傳開去。
就在侍衛(wèi)斷臂手中的劍下掉時,被紅衣女子恰到好處地抄手接住,再施大摔碑重手法順勢一摜,將其透胸釘于地面,劍柄在尸身上兀自顫悠不休。
這幾下動作正是“阿里劍法”中的“金鳳理尾”、“魚躍龍門”;被她得手應(yīng)心地使來,一氣呵成,徐舒絕倫,絕無可挑剔之綻。
鏢隊一行人全擠做一堆兒,篩糠般瑟瑟發(fā)抖,大氣也不敢出。
那名古怪的瘦漢初到時便極為勉強,程志遠奔來后當(dāng)即退出。眼見兩名侍衛(wèi)眨眼間喪生于一女子之手,焉能不讓他驚駭。充滿惶恐的目光,走馬燈似地在紅衣少女、程志遠、以及奔近的韓四虎身上亂轉(zhuǎn)。
“???是劉姑娘!”韓四虎歡叫道,“我說誰會有這好身手!”
紅衣女子正是黑風(fēng)峪令程志遠疑竇叢生的劉素貞。
她甩出劍后,向熱情奔放的韓四虎略一點頭,接著如春燕飛掠,落定在瘦漢面前;玉腕一抖,手中劍照定瘦漢分心便刺。
“錚——”
二劍相撞,火星迸射。伴隨著一陣龍吟般的長響。
見程志遠居然攔開自己的劍,劉素貞大奇:“你!什么意思?”
“劉姑娘,請恕唐突。”
二人匆匆問答,均檢視手中寶劍,皆無絲毫損傷。然后互一望對方兵刃,都是一驚。
“月劍?”
“星劍!”
程志遠尤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星月劍原是一對的……”
聞言,劉素貞雙腮飛紅,嗔道:“程志遠你為甚要救此人?”
見她扭轉(zhuǎn)話題,程志遠陡然回過神來,轉(zhuǎn)身問瘦漢:“你到底是什么人?頭里為什么要放我們走?又怎么知道我?guī)煾傅模?rdquo;
以劉素貞方才一劍,若非程志遠及時阻隔,很難逃血光之災(zāi)。瘦漢目光里涌出感激之情:“我……實不相瞞,我也是回回……”
程志遠等人同時一愣。
瘦漢因激動全身抖索不休:“二十年前的反清起義中,我曾在真武營向馬良選阿訇學(xué)過武術(shù)。”
“哦?”程志遠不由看了劉素貞一眼,再對瘦漢道,“你說說清楚。”
“初見你時,我便認出你的寶劍正是當(dāng)年馬阿訇所使用的兵器。這位姑娘的劍和你的這一柄合稱為‘星月劍’。馬阿訇當(dāng)年正是雙手持著這對劍蕩滌魔寇的……”
“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劉素貞對他的來歷和身份大起懷疑。
瘦漢莫明其妙地搖搖頭,眼眶中溢出兩包淚水:“帶我去見馬阿訇吧!”
17、原 委
幾個人來在林中,只見黑煞手慕容建雙手恭謹?shù)嘏踔槐緯?,右手仍涔涔滴血?/p>
“志遠,”馬良選淡淡地說,“把他手上的書接過來。”
慕容建縱有天膽,也不敢偷襲發(fā)難。這俊俏不凡的后生小子居然在硬接自己一掌之下尚能將自己踢飛,這份功力真是匪夷所思!如今既知他是曾以卓絕的武功和過人的膽識令得清廷震驚的“西北馬”的入室高足,也就做釋然解了。
眼下,《神丹經(jīng)》并不令他焦心,焦心的是能否留得性命……唉!
馬良選接過程志遠遞給的書,更不稍看,對慕容建開言:“你率人到此究竟為著何事?”
——自認鞭技蓋世的習(xí)子洪,不甘心“草寇毛賊”的賤位卑稱,值此遞嬗亂年的多事春秋,遂思謀想尋求靠山過一下官癮。也不知費了多少關(guān)節(jié),終于攀上手握重權(quán)的兵部大臣榮祿。除賄以重金奇寶以供提拔擢用外,并稱據(jù)有武林奇書《神丹經(jīng)》,內(nèi)中載明了各種仙丹制作術(shù)及人體內(nèi)氣的詳盡練法。行伍出身的榮祿對此大感興趣,答應(yīng)習(xí)子洪有合適機會委以官職后,再由其呈獻出該經(jīng)書。榮祿老奸巨滑,如此做法,無非是吊一下習(xí)子洪的胃口,好讓其再獻賄送禮而已。此事不知怎么竟被深得慈禧寵信的內(nèi)宦權(quán)首李蓮英得知。他偵悉習(xí)子洪重返窠穴,當(dāng)即密遣慕容建率瘦漢等三名侍衛(wèi)前往伏虎灘奪此奇書,分明想搶先吞要。習(xí)子洪剛至老窠,再料不到會變起突兀,見慕容建盛氣凌人逼交奇書,一口惡氣竟難下咽,正私心權(quán)衡利弊得失,另三名侍衛(wèi)卻早毫不客氣地動手擊殺起眾嘍羅。習(xí)子洪將《神丹經(jīng)》暗交與一心腹死黨后,舞動鋼鞭奪路逃生。慕容建此番來,曾受李蓮英密令:《神丹經(jīng)》得手與否,須將習(xí)子洪及其黨羽盡數(shù)滅口,以免榮祿得知后猜忌。見習(xí)子洪妄圖逃生,遂命同伙不留一個活口,自己在林邊將習(xí)子洪趕上;一場惡斗,習(xí)子洪被慕容建用重手法當(dāng)胸震死。然后率三名侍衛(wèi)兩下追殺攜有《神丹經(jīng)》的習(xí)子洪余黨——
“就是這些?”馬良選微揚揚手中之書。
“阿訇,他說得全是真的。”
瘦漢這一說,在場諸人均把目光投向他。
“你是誰?”馬良選雙目微瞇。
程志遠道:“師父,他說他也是穆斯林……”
一旁的慕容建先是一愣,繼便哈哈作笑道:“你是穆斯林?穆斯林有你這樣尋活路的?”
瘦漢的臉陣紅陣白。
程志遠還待說什么,被師父用眼色止住。
馬良選冷冷道:“慕容建,昔日你在西北,雙手沾滿了我回回鮮血,今日該當(dāng)何罪?”18、快意恩仇
“該當(dāng)何罪?”這末一句話如焦雷轟頂,頓令黑煞手萎下來。
“恕慕容建愚蠢,請大俠賜示!”說罷,覺意猶未盡,趕緊作補,“還請馬大俠體明上天好生之德,網(wǎng)開一面。”
“還有話么?”
“沒……沒有,請大俠……”
“哈哈哈——”馬良選爆發(fā)出一陣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暢笑,聲震長空。
末了,斂笑沉聲道:“如我沒錯的話,你黑煞手大概是頭次用這種謙下口氣對我回回人說這種乞憐話的吧?”
慕容建啞然。
程志遠接過師父的話:“慕容建,讓你明白一件事,我們本是護鏢路過此地,硬被你手下堵在這里,你卻先入為主地認為我們是來爭奪什么狗屁《神丹經(jīng)》的;哼,果若我們有意,帶一行鏢隊來似無必要。這里既非黃泥崗,更沒有什么生辰綱,你可明白了?至于我?guī)煾杆麄冓s來,則完全是巧合。”
慕容建深知這干人絕不會編謊瞎扯,遂將恨毒的眼望向瘦漢;接著做出一副可憐相:“馬大俠,在下白白奉送你《神丹經(jīng)》……”
馬良選卑視他一眼,雙手一合再一揚,那所謂的《神丹經(jīng)》早化為紙末如同雪花飄飄灑灑,自半空里四散飛落。
“?。?rdquo;慕容建驚呼,狀極心疼,“那是本奇書啊——”
馬良選以掌力震碎那本書后,對他哂道:“死到臨頭,還有啥割撇不下的?虧你枉有一個響亮的名頭,咋不動腦子想想;《神丹經(jīng)》真有奇驗的話,你慕容建又豈是習(xí)子洪的對手?”
一語點醒,慕容建耷拉下腦袋。
“血債血還!慕容建,今日我為那些慘死在你手里的回胞復(fù)仇,你有啥話要說?”
無言以對。
“困獸猶斗,你黑煞手不想做最后一搏么?”
慕容建充血的鷂目爍動著絕望的野性之光。良久,勢如瘋虎般狂嘯撲上。程志遠和劉素貞知其此擊,無疑凝聚了平生功力以做孤擲;二人剛待迎敵,晚了一步。
但見兩條人影倏合驟分,“篷”地一響,馬良選好整以暇地拍拍雙手,依舊退還原地。慕容建則面如白紙,豆大的汗粒從抽搐變形的臉上滾淌而下。
誰也沒看清馬良選是怎么出的手,連慕容建本人也不甚明了。
這只是發(fā)生于一剎那間的事。
“我……求大俠……埋掉我……”
直至馬良選默然點頭,慕容建方一頭栽倒。
微風(fēng)吹來,長草拂動。
馬良選回頭對驚呆了的瘦漢說:“聽你口音帶西北味兒,煩你講講你是個咋樣的回回。”
“阿訇,我有罪……”
馬良選肅穆無言。
瘦漢心知肚明,他清楚馬良選為什么要等黑煞手死去后才問他的道理;他的淚眼中交織著悔恨、驚恐、失望的光,雙唇劇烈顫動,在舊事的回憶里忍受著復(fù)雜而痛苦的煎熬。
馬良選攔住欲待開言的程志遠:“讓他想想。”
“不!阿訇,我……我已想了二十多年;我叫黑麻乃,當(dāng)年也曾在‘真武營’跟隨你老學(xué)過武術(shù)。當(dāng)年……當(dāng)年義軍失敗后,我全家被清兵殺得只剩我一個……隨后滿清大肆燒殺淫掠,對回回義軍窮追捕緝,我和一個多思迪化裝潛逃時被一股清兵截住,為了保全性命,我……”瘦漢咬緊干燥的唇。
“說下去!”
“我……我就……”見馬良選威嚴的目光如利劍刺向自己,黑麻乃惶恐萬狀地低頭訥訥而言,“清軍問我倆是否回民,我說不是,教友大罵我是……沒骨頭的木拿非格孬種,于是……我在教友的大罵中殺了他……這些年來我……”
“你想說你是一個誠心悔過的穆斯林么?”
黑麻乃語塞。
韓四虎插言:“你家鄉(xiāng)是哪搭兒的?”
黑麻乃的眼睛蒙上一層迷茫:“家鄉(xiāng)?不,我不想說。”
馬良選道:“你也怕給你的家鄉(xiāng)蒙上恥辱,唉!戀生懼死,情可鑒諒;但為了茍延人世而不惜殘殺教胞,人性已滅。最不可恕的是你竟靠效清廷,喪失我回回民族氣節(jié)!我覺得只要是人,都會替你害臊!黑麻乃,你現(xiàn)在怎么想?”
黑麻乃面向西方跪下,淚流滿面地捧起雙手痛呼:“真主啊,我誠心祈求寬恕,阿敏!”
道畢,舉單掌盡力往頭頂拍去。
人倒氣絕。
變起俄頃,馬良選頗感意外,長嘆道:“真主,寬恕他的罪惡吧!”
眾人皆捧掌祈禱:“阿敏!”
19、穆斯林氣度
“現(xiàn)在也該讓你們師兄妹認識了;”馬良選既手斃當(dāng)年為惡義軍的黑煞手,又見兩名弟子英姿照人,滿心喜悅,“這有什么好奇怪的?為師只沒告訴你二人罷了。愣什么?快見禮。”
見禮?以什么禮相見呢?
“向師兄道賽倆慕!”劉素貞嬌羞道。
“我也向師妹道賽倆慕!”
禮畢,全低頭默不作語。
其實兩人心思一模一樣。如同各握一截半圓,合到一處,便是一個完整的環(huán)。
“你們倆呀!”馬良選笑道。
原來他二人竟是師兄妹!韓四虎喜孜孜道:“恭賀阿訇,有這么兩個好徒弟!”
馬良選手捋銀須點點頭,旋復(fù)感慨:“總?cè)徽f來,血濃于水,情重如山??!在西北時我曾有七名入室弟子,不幸的是他們皆歸真于舍犧德上……唉,我說你倆再不要忸怩了,我還有話對你們說呢。”
程志遠被師父這一說越發(fā)臉紅;偷眼瞥劉素貞時,更見她粉面染色。
馬良選對他二人心意了若指掌,遂說:“簡短捷說,為師這次到西北訪舊快到西安府時,猛然興起了到北京一趟的念頭……”
“師父去了北京?”
師兄妹異口同聲。
“阿訇可見到了王五哥?”韓四虎也問。
馬良選點頭:“京都消息果然靈通的很。自光緒兩月前頒布‘明定國事’的詔書,啟用御史楊深秀及譚嗣同等人后,維新派本已全力變法,但清廷內(nèi)部的爭斗,眼下政事已起變故;看來對維新派不利。源順鏢局現(xiàn)已停業(yè),大伙兒正全力協(xié)助譚嗣同謀干大事。所以,我先返至太原府給四虎捎話……”
“請阿訇快講!”韓四虎急道。
“王正誼和哈桑讓你速停鏢局業(yè)務(wù)……你聽我說完!到太原府才聽說你和志遠出來。目下京城形勢吃緊,說不定這兩天已有大變故。這樣,四虎,這趟鏢你交割完畢后要做速趕到京城。”
“不,我這就去北京!”
馬良選微一皺眉:“這叫啥話?做事一定要有始有終才對。唔,志遠,素貞,你師兄妹腳程快,可先行到京城,助他們一臂之力!”
“師父,”程志遠大睜雙眼,“滿清對回回歧視有如天敵,我們值得去幫扶嗎?”
“是啊師父,”劉素貞也不解相詰,“你不是最恨清廷么?”
馬良選望著兩名弟子,顏慈言溫:“滿清所給予回回的災(zāi)難,足夠讓咱們對它仇恨一千年!可是,孩子們,我仔細想過,咱可以仇恨滿清,仇恨對穆斯林懷有敵意的任何壞種;但不能不愛自己的國家??!何況伊斯蘭教義規(guī)定保家衛(wèi)國是宗教信仰的一半。想當(dāng)今天下,光緒皇帝軟弱無能,徒有虛名,慈禧暴戾恣睢,黨羽眾多;外夷洋寇垂涎中華已久;唉,當(dāng)今已是國權(quán)喪辱!因之,各方俊杰才立主變法維新,挽狂瀾于既倒,以求國盛民強。是為英雄又豈可坐視成敗?!如果我們回回將民族仇恨凌駕于國恥之上,也未免太俗了!”
說到這里,馬良選銀須白發(fā),盡皆奮張。
旁聽之人無不眼角淚閃。
馬良選稍稍平息了下情緒,接道:“我還仔細想過,咱們穆斯林首先就在精誠團結(jié)的基礎(chǔ)上將眼光放長遠,扎扎實實地從小我走向大我。難道我們比成吉思汗的子孫軟弱么?難道我們比滿清人數(shù)量小么?可為何我們回回民族的悲劇一演再演呢?對此,我們穆斯林不應(yīng)該仔細地思索一下么?盡管我們民族中有類似黑麻乃這樣的賤種軟骨頭,但他們怎能算得上真正的回回穆斯林!你們記?。何覀兪侵腥A穆斯林,我們熱愛生命,但也不懼死亡;我們虔誠祈禱真主使我們無畏和有為!我們永不會忘記血仇;但更希望能鑄天下劍為耕犁。值此動蕩歲月,能勇敢地捍國衛(wèi)教,方是我穆斯林兒女的英雄本色。”
“師父,”程志遠本熱血兒男,慨當(dāng)以慷道,“師父放心!但教三寸氣在,必當(dāng)為國為教效力!”
“師父——”劉素貞再難把持女兒情懷。
“素貞,你這是……”
劉素貞泣道:“師父,素貞永不會忘記是恩師使素貞成為一個穆斯林的!”
“不,孩子,你應(yīng)該贊美真主!”
直面愛如掌珠的一雙弟子,馬良選肅然道:“此去北京,你二人務(wù)須同心合力,盡自己所能以助大事;古話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為師也不多說了。”
“師父,你……”
“我在潞安府等你們的消息;求真主襄助你們!”
“真主至尊!”20、技震群雄
北京城。
這里曾先后數(shù)朝定都,為天下第一形勝繁華之地。街衢繩直,棋布櫛比。皇城中心,布列著宗廟社稷,百官廨署。
程志遠和劉素貞在寬坦平展的官道上行來,入眼盡是紅樓畫閣,繡戶朱門。華服貴人同襤褸貧丐形成極為鮮明的對照。
世事如此,唯有感慨。
驀地,大道上馳來幾隊鐵騎。坐在馬背上的驃騎兵個個披掛武裝,殺氣騰騰,直唬得行人紛紛沿墻靠壁忙奔急躲。
京都,這就是京都。
只片刻工夫,各主要街道便被全部封鎖起來。
程志遠和劉素貞無暇思考,隨揀偏僻小道躲避官兵盤查。七折八繞尋到名揚遐邇的源順鏢局,卻見大門緊閉顯得冷冷清清,門可羅雀。整條街上杳無人蹤。程志遠走上臺階,扣了幾下門環(huán)。
“什么人?”里面喝問。
“山西穆斯林。”
“有什么事?”
“特來尋訪王總鏢頭。”
問答既畢,卻不見開門。
程劉二人視聽甚佳,里面雖議論如蚊訥,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別是細作吧?”
“去稟報一聲……”
“不,咱這兒可不是避難所……”
程志遠因不明京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當(dāng)即向劉素貞一招手;退下臺階,二人一前一后從墻頭躍進院內(nèi)。
兩名守門人自暗孔里見外面一對男女青年走開,正嘀咕奇怪,卻不防他們以輕功翻進來,吃驚非小。其中一名更不打話,照程志遠劈面就是一拳;程志遠用粘化功接住來拳,再順勢托住其后胯,掌力吐處,將其扔到天井里。此人心想:糟!待落地竟如自己跳了一大步一樣毫無損傷。
這時,影壁后轉(zhuǎn)出幾位勁裝束體的大漢。
“是志遠!”其中一人驚喜道。
“大哥!”
見他二人容貌酷肖,劉素貞芳心暗忖:這位定是志遠的胞兄哈桑了。
這當(dāng)兒,又幾位回回武士簇擁著一位年過半百、身架魁梧的人走近前,其頭戴白色繡邊回回帽,一部漂亮的連鬢胡須,看去甚是威嚴。
“志遠,你們來見過王五大哥。”程哈桑引薦說。
王正誼回答過程劉二人的“賽倆慕”祝詞后,高興道:“原來是馬阿訇高徒駕到,歡迎你們!請問劉姑娘怎么稱呼?”
“小妹劉素貞。”
這一路之上,程志遠已知師父十余年前流落江湖時,在秦晉交界處的風(fēng)陵渡與劉素貞之父劉森林相識;當(dāng)其時,師父境況十分窘困,然潦倒而不失魄的高貴品質(zhì)令得劉森林極欽敬。幾日的盤桓,使得二人結(jié)為好友,同為肝膽相照的性情中人原不講回漢之分的。幾年之后,劉森林病歿,師父便應(yīng)約對劉素貞授以武功。至于師父將伴隨一生的“星月雙劍”分贈于他二人,均自隱隱有所感,只不便言說而已。
見“大刀王五”雄豪爽朗,為人可親可敬,程志遠和劉素貞很是高興。王正誼有心試他二人功力,隨近前與程志遠握手作禮。二人手一搭,程志遠頓明對方用意,忙催動真力。
眾人見狀,皆靜待一旁觀看。
岳峙淵停。
王程二人俱是當(dāng)今武林難得之高手;沒有震天喝地的呼叫,沒有激烈的喧鬧;安然靜謐,這是一種祥和的較量演試。
不大一會兒,咯吱吱一陣響,二人腳下的方磚皆被踩裂。劉素貞不愿意二人僵耗,當(dāng)下,也不顧他人作何想,上前用“力分雙牛”勢從中一架,使得二人極自然地收手,自己則陡受兩股陽剛大力侵襲,忙順勢導(dǎo)引于腳底涌泉穴;呼呼雙響,腳下方磚碎成無數(shù)塊。
眾皆駭然。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王正誼由衷道。
劉素貞神色如常:“小妹兩位哥哥讓代向局主、程大哥及眾位英雄致安問好,并愿隨時聽遣效力!”
“姑娘的兄長是……”
“大哥怎么忘了?”程哈桑提醒道,“黑風(fēng)峪天威天武弟兄二人便是。”
“嘿!”王正誼頓悟,“劉氏雙雄呀,我們熟得很嘛!”
劉素貞見說,心里別提多高興。
若無精湛的內(nèi)功化引術(shù),想要分開和程志遠拼力,勢如登天之難。而程志遠內(nèi)力深厚不在自己之下,這對師兄妹令王正誼大為歡心,隨讓眾人到屋里敘話。
轉(zhuǎn)過影壁,程志遠和劉素貞有暇打量了下鏢局:院子很寬綽,一塊坦地四周,整齊地擺放著各種練功器械;院角,栽幾棵枝葉婆娑的核桃樹、槐樹;四合型的北京式房屋,給人一種古樸典雅的感覺。
來在正廳中坐下,由程哈桑給二人引見過一干豪杰。眾人見程志遠和劉素貞氣宇軒昂,英姿照人,且是名動武林的回族魁雄馬良選入室高徒,內(nèi)心喜悅,無以復(fù)加。
王正誼環(huán)視眾人:“眾位弟兄已目睹過他們師兄妹的功力,坦率說,若非素貞小妹出手,我只怕要栽在志遠小兄弟手里……”
“大哥太作謙了!”程志遠和劉素貞同時欠身而言。
眾人見多識廣,均對二人贊嘆。
王正誼接道:“馬良選阿訇能讓他師兄妹前來幫助,對我們弟兄是極大的鼓勵。”說著,轉(zhuǎn)向二人,“哦,你們師兄妹沒見著韓四虎?”
見問,程志遠遂簡述了此番經(jīng)過。
“知感真主!”王正誼滿意道,“變法事宜,舉國皆知;這幾日事態(tài)正吃緊,急需人用。”
劉素貞插言:“我們適才來時,各條大道盡被鐵騎官兵封鎖,不知是怎回事?”
“果不出所料!”王正誼道,“而今更證實功敗垂成,在此一舉了!為救燃眉之急,今夜咱就應(yīng)采取行動。”
程志遠問:“請問大哥,事情現(xiàn)在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了?”
21、風(fēng)雨飄搖
變法之舉,至目下,事態(tài)已嚴重到頂點。
自半月前譚嗣同、楊銳、劉光第、林旭四人被光緒帝欽賜四品銜軍機章京之職,推行新法以來,直讓清廷中以慈禧為首的榮祿、剛毅等死硬派視為眼中釘肉里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一場較量在暗中醞釀著,催動著。
血與火,盡被表面的平靜所遮掩。
這是猛烈的大雷雨到來之前特有的平和與安寧。
誰也不曾覺察到什么。
終于,光緒理朝政置慈禧于不顧的行為激怒了安住頤和園的慈禧,在一班奸臣的再三“泣奏”下,獨斷專橫的西太后萌發(fā)了廢黜光緒的企圖。
這一企圖,迫得優(yōu)柔寡斷的光緒帝驚惶失措,四天內(nèi)竟連下兩道密詔,備述“皇位不保”,囑譚嗣同等臣子“設(shè)法相救”并要力主維新的康有為遠遁避禍。
危在眉睫之際,譚嗣同挺身獨赴法華寺,聯(lián)絡(luò)新近由光緒帝擢升為兵部侍郎的袁世凱;希望袁世凱舉兵起事,除去調(diào)任直隸總督的榮祿,兵圍頤和園,以拯救皇上,拯救新法。
袁世凱與董福祥、聶士成所轄的三支軍隊統(tǒng)受榮祿節(jié)制,在清王朝諸軍隊中勢力最強。三支軍隊尤以袁世凱所部人員和裝備為精良。得譚嗣同之約,袁世凱信誓旦旦表示要效忠皇上,約定在光緒御臨天津閱兵時,由袁世凱殺榮祿,營救皇上。
孰不料袁世凱寡廉鮮義,盡將與譚嗣同之約告發(fā)于榮祿,榮祿于天津得訊,即刻星夜趕至北京頤和園,將詳情稟報慈禧。慈禧聞報,深為震怒;顧不得等到黎明,火速趕回紫禁城,不由分說便將光緒帝幽禁于瀛臺(今中南海),并假借光緒吁請?zhí)笥?xùn)政為名,再次臨朝聽政。旋命榮祿大肆搜捕改良派及所有“帝黨”人物;諭令所有布新諭旨一律廢除。除京師大學(xué)堂(北京大學(xué)前身)保留外,所有新政均被推翻。
整個京城,籠罩于一片動蕩中。
22、夜闖禁內(nèi)
浮云掩月,夜幕深沉。
微弱的星光下,十?dāng)?shù)名武林志士潛行來到日間偵察清楚的瀛臺外。幾名值宵禁的兵勇剛巡邏過去,一干人便疾沖至兩丈余高的紅墻下。
風(fēng)拂樹葉,刷刷作響。
王正誼背插那口使他揚威成名的大刀,奮起神勇,雙臂振處,身如巨鳥般飛向鑲著琉璃瓦的墻端。
真不愧為群雄之首!
目睹心思,程志遠與劉素貞暗中稱贊。
遠處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志遠,素貞,千萬小心!”
皇家禁地,墻高壕深。程哈桑悄聲囑咐后招手同群雄散去潛蔽起來。與此同時,程志遠同劉素貞身形疾起,射向墻頭。
這時,一大隊武裝步軍已三人一組,每組間距五步,遍列于高墻之下。
戒備森嚴,飛鳥難過。
王正誼暗中與程劉二人一打招呼,恰似樹葉飄落于禁宮內(nèi)院。按譚嗣同所述地形,逐奔深處。
天色愈見濃黑。
三位英雄均初入禁地,身承要務(wù),惟恐迷失方向。一路小心謹慎地行事,忽見前面現(xiàn)出燈光,忙隱蔽在一處不知殿名的假山后。偷眼瞥去,過去的是一隊手提宮燈的帶刀護衛(wèi)。觀身手,無一不是身懷武功之人。待這隊護衛(wèi)去遠,但覺涼風(fēng)拂體,靜夜的微風(fēng)中送來陣陣花香。
王正誼對二人輕聲道:“按譚公子所畫地形圖,這里當(dāng)是清音殿。咱順女墻左拐右繞,通過寧壽宮再朝左手邊轉(zhuǎn)兩處便是養(yǎng)心閣了。”
“一點不錯;”程志遠說。
劉素貞挨近兩人:“我瞧兵丁巡邏不斷,不管清廷如何防范,這護衛(wèi)中當(dāng)料高手不少。咱單力孤,到時我打掩護,你們自管動手!”
“好!”王正誼道,“記著,事若有圖,咱當(dāng)盡心竭力;設(shè)若難以得手,則一定要見機而作,以免作困獸斗;切記不可走散!”
剛過寧壽宮,忽地響起三下短促的笛音。三人錯愕間,三隊帶刀護衛(wèi)成扇面形迅速匯來。三人彼此心照,當(dāng)即彈丸般掠至屋宇飛檐上。腳剛落穩(wěn),云破月現(xiàn);清輝,瀉銀吐玉般朗照。三人互一對望,均暗道慚愧。
三隊護衛(wèi)匯在一處,足有百人之多。一名統(tǒng)領(lǐng)官發(fā)號施令:“行動就得這樣!這里為防范要地,務(wù)須嚴加禁戒;出現(xiàn)異常務(wù)須按部署行動。如有違者,嚴懲不貸!散開!”
統(tǒng)領(lǐng)官一揮手,眾護衛(wèi)皆兩人一處向四下里散去。
王正誼、程志遠、劉素貞這才知那三下笛音是護衛(wèi)信號,并非沖他們而來。
過得一會兒不見動靜,遂挺著刀劍重落地面。來在養(yǎng)心閣時,卻見這里好大一片建筑群。王正誼隨手拋出一粒石子探路,旋與程志遠、劉素貞潛在一道松墻后面。好一忽兒,果見暗處走來兩名護衛(wèi),王正誼悄悄拽一下二人衣袖。兩名護衛(wèi)剛挨近松墻,驟見兩道黑影疾至,未及出聲即被點中穴道,接著被人提進樹叢。
“想說實話就點頭,不然……”
不等王正誼說完,被突然搞昏頭的護衛(wèi)已點頭如同雞啄米。才給其中一名解開穴道,揮手撥刀欲喊,程志遠出手如電,當(dāng)即制其于死。另一名直嚇的點頭不止。
王正誼滿意地望了程志遠一眼,轉(zhuǎn)對剩下的活口悄然厲聲:“想扯謊胡來,這就是下場!說,光緒皇帝是否囚在這兒?”
23、大鬧瀛臺
那名護衛(wèi)溜圓的眸子里滿是驚恐和不安,頭搖的象撥浪鼓。
王、程、劉俱是武林頂尖人物,視聽極佳,忽聞護衛(wèi)身上有陣陣怪響,旋便聞臊氣沖人,情知他已嚇得失禁淌尿。劉素貞聳聳鼻端,心里暗罵一聲,掉頭離稍遠些觀察四周。王正誼與程志遠卻顧不了許多。
“皇上已被做了轉(zhuǎn)移?”
護衛(wèi)連連點頭。
王正誼一手按在其脊柱“命門”穴上防他叫喊,另一手解開其被封要穴:“快說!”
“的的的的——”
眼見這護衛(wèi)上下牙齒顫抖不休,程志遠出手鉗住其交腭處,催其快講。
“現(xiàn)在……不,皇上現(xiàn)在……在……湖心……”
“什么湖心?”王正誼急道。
“湖……湖心島……島上……”護衛(wèi)將手一指,竟然就此嚇?biāo)馈?/p>
程志遠探探其鼻息,再握握其脈:“他死了。”
順護衛(wèi)手指方向望去,只見瀛臺正中的湖心島上燈光閃爍,從來回移動的燈籠便可看出護衛(wèi)之嚴密。三人正自躊躇不決,又兩名護衛(wèi)巡哨過來。卻是來換崗的。
“咦!怎么不見來福和世東?”
另一護衛(wèi)隨即四下搜索,輕聲呼喚。
“不好,邪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