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阿賴布是輔士的兒子。從父輩身上他繼承了篤誠的信仰和優(yōu)良的行為。人們發(fā)現他整日整夜地呆在圣寺里,不是鉆研學習,便是默默地做著各種善行,很少走出寺門。由于長時間的禮拜叩首,他的額頭磨出厚厚的一層象駝膝般的硬皮。大家很欽佩他,尊敬他。使者也十分喜愛他。久而久之,大伙便送他一個十分形象的雅號——寺鴿。
可是有一段日子使者發(fā)現蘇阿賴布有所反常:拜功一完,他就急匆匆地走出寺門,不知為何而去。贊詞不念了,副功拜廢棄了。那些個曾是他手不釋卷的學習資料靜靜地躺在講經堂的桌上,蒙上薄薄一層塵灰。很少見他象以往那樣同朝夕相處的朋友們在一起探討問題,交流思想,共同暢想未來。甚至他很少見使者的面。
大家皆不明緣由,只是私下里輕聲嘆息——唉,寺鴿已不再眷戀他的窩巢。
有一回.蘇阿賴布正要匆匆離去,使者喚住了他。
“朋友,你近來的舉動為何反常?究竟是什么事情動搖了你對清真寺的一往深情?”
蘇阿賴布很尷尬,面龐倏地浮上一層歉疚的紅云。良久,抬起頭來用近乎聽不到的低語囁嚅道:“使者啊!不瞞您講,我的妻子此刻正在家中等著我呢。因為我們二人只有我身上這一套完整的衣服。我必須趕緊禮完拜回去給她脫下來.好讓她穿上禮拜。唉,我的情況……的確是太差了。”他低垂著頭,接連地嘆息著。
使者聽畢,受到很大觸動,長長地“哦”了一聲。他望望面前有些瑟縮的蘇阿賴布,又抬首凝目于遠處天邊的那一朵浮動飄忽的云,眸子深處似乎升起一層霧氣,晶瑩而閃忽。
“使者,我——”,蘇阿賴布欲言又止,神情中有種猶豫或躲閃的意味。“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呢?”使者將收回的目光投注在他那張無奈而又凄苦的面龐上,不無關切地問。
“求您向安拉作一祈禱,恩賜我一筆財富——只是小小的一筆就夠了。其實我別無奢望,只是想稍稍地改變一下我目前的景況……”
使者沒有馬上作答。沉默片刻喟然長嘆道:“唉,世間的事從來都是充滿矛盾和無奈的。有很多時候,錢財會把一個正人君子拖下水,到頭來反而弄得人財兩空。”
蘇阿賴布似有所悟。他沒再說什么,默默地轉身走了。
過了一段時日,蘇阿賴布又一次向使者提出同樣的請求。使者則意味深長地對他說:“朋友啊,你或許也看到了你們的使者的情形了吧,如果你認為自己過得太清苦,那么作為人類楷模的他,又能比你強得了多少呢?指著創(chuàng)造我的真主起誓:假若我意欲,我定能做到讓那些土和石頭堆成的大山,統(tǒng)統(tǒng)變成金子、銀子和碧玉,并且跟在我身后一道奔跑行走??墒悄阆脒^沒有,我為什么就不那樣做呢?”
蘇阿賴布聽了,咀嚼和回味著使者的話,而后又一次默默地離去了。
當蘇阿賴布第三次向使者提出這個要求時,已經是半年后的事了。
“尊敬而仁慈的使者啊!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向您求助,希望您能為我作一‘堵阿’。指著差你為圣的真主起誓:假若真主賜我財富,使我如愿以償,我發(fā)誓一定會管好用好它們,一定會把它們施費在有益于教門,有益于窮人的道路上來。說到做到,使者盡管放心。我想我一貫的為人,使者您是最清楚不過的。”
蘇阿賴布的話語極誠懇,極迫切。不錯,他的為人處事大伙全都清楚。其實,即便他不這樣一聲聲地發(fā)誓賭咒,也沒有人懷疑他。使者不準備再堅持下去,蘇阿賴布是個廉士,他已經懇切地提出過三次這樣的請求了。
于是他向真主祈禱道:“主啊!你踢給蘇阿賴布財富吧,你使他如愿以償吧。”
不久,蘇阿賴布果然得到一小群羊,他欣喜若狂。有生以來,他破天荒頭一次擁有這樣不小的一筆財富。窮人的勤奮和吃苦精神是與生俱來的。從此他早出晚歸,精心放牧和照料自己的羊群,同它們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滾打在一起。羊病了,他焦慮萬分,不辭辛苦地向有經驗的人討教,遍尋偏方草藥,極其細心地給予飼喂料理,直到它們病愈,又活蹦亂跳地隱沒在羊群當中,他才現出舒心的笑容。
說也奇怪,蘇阿賴布的羊群始終保持著出奇高速的繁殖力。不知不覺地,由原先的一小群增加到需要花很大功夫才能點得清的數目。其羊圈擴大了一遍又一遍。漸漸地,人手不夠了,他不得不雇傭兩個幫手,盡管他已經加倍地吃苦賣力。
即便如此,依舊忙得他焦頭爛額,顧此失彼。這群羊的確邪門兒,其驚人的繁殖力使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而目瞪口呆。
開始時,使者只能在晌禮和晡禮的時候見到他。而其余的拜功蘇阿賴布只好去到他的羊群中交還。然而隨著羊群的擴大,他不得不帶隊去到比較遠的草坡牧放。這樣,每隔七天聚禮日時,人們才可以見到蘇阿賴布的身影出現在圣寺里。
當第二年冬季到來的時候,他的羊已經充滿了麥地納的大街小巷。人們正常的生活秩序被撓亂了,遍地擠塞的羊群阻礙了交通。噪音、糞便和飛揚的塵土使人們不堪其苦。于是他們紛紛提出警告:如不迅速改變這種狀況,他將受到起訴或懲罰。
不得已,蘇阿賴布只好舉家搬遷,帶著他那漫山遍野的羊群離開鬧市區(qū),來到麥地納近郊一座渺無人煙的山溝。情形依然如故,由于數目龐大,其翻番的速度是成倍甚至成十倍的,恰象夏日飛快繁殖的蛆蟲。他的雇工隊伍同樣也在迅速擴充。這時,他早已不能親自牧放或照管,而只需穩(wěn)坐家中遙控指揮管理。
由于住得遠,加之事務纏身,甚至是聚禮日,蘇阿賴布的身影也極少在人前出現了。
使者依然很關心他。有一天,有幾個郊區(qū)的人來到圣寺。使者忽然記起了久違的蘇阿賴布,便向他們詢問他的近況。“使者啊!蘇阿賴布可是今非昔比喲!目前他的羊群漫山遍野,擁滿了好幾座山坡和峽谷,整日里忙得他不可開交,哪還有功夫禮拜呀!”他們說。
使者聽了沉默不語,神色凝重。許久許久,他長長地嘆息一聲。“悲哀哪!蘇阿賴布……”
后來,繳納天課的啟示降示了。使者遵照主命差遣工作人員挨戶征收。穆斯林們明白這是義不容辭的功課,紛紛響應,不敢怠慢。
這一天.兩名工作人員來到蘇阿賴布的住所,說明來意后將使者的親筆信遞給他。蘇阿賴布閱畢,神色甚為不悅.輕哼一聲不滿地說:“什么天課?巧立名目而已!哼,這分明是人頭稅嘛。”
他將信往桌上一丟,對兩個來人道:“你二人先回去吧,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容我考慮一番再作答復。”
二人只好空手回見使者。未等他們開口,使者卻先喟然長嘆。“悲哀哪!蘇阿賴布??上О?蘇阿賴布。”
不久真主頒降啟示:“他們當中有的人曾與安拉結約:‘假如真主將財富賜給我們,我們必定要施舍,我們必定成為善人。’然而當主賜給他財富時,他卻吝嗇了,違背了。他們是慣于違命的。”
使者身邊有一人是蘇阿賴布的近親,他聽到這節(jié)啟示后,非常惶恐。于是便急忙抽身來見蘇阿賴布,對他說:“我的兄弟啊!大事不好,你知道嗎你犯大錯啦!由于你拒絕抽天課.安拉因此而專門下降啟示……。”
隨即,他將啟示原文誦給蘇阿賴布聽。
蘇阿賴布是個有著相當的宗教學識基礎的人。真主有針對性地頒降這節(jié)啟示,可見事態(tài)已經發(fā)展到多么嚴重的地步!倏地,數年前他與妻子同穿一衣,以及在圣寺三次懇請使者.信誓旦旦的情景又清晰地,一幕一幕地出現在眼前。啊呀!不過短短幾年間,而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的確是太大太大!那時,自己窮困潦倒,一文不名;現在,他已家財萬貫,無人可及。然而,曾是“寺鴿”的自己,今日又如何呢?圣寺——那曾寄托自己身體和靈魂的久違了的地方,如今怎么樣了?這些年來它可曾有所變化?使者——曾同自己朝夕相處,給自己以諄諄教誨,自己的導師、益友和父親,他老人家近來可好?是的,分別的太久太久,只怕是景物依舊,人事依舊,而唯獨自己是面目全非啊?
此刻,蘇阿賴布的心緒煩亂極了,矛盾極了,也惶恐極了。他幾乎沒作太多的耽擱,脫去華貴衣衫,湊足應繳的天課,裝了好幾大箱,用馬匹馱著,親自帶隊進入他略顯陌生了的麥地納城。顧不得向熟人和親朋們的招呼問候,匆匆穿過街道,拐過小巷,徑直來到圣寺,見到久違的使者,并將攜帶的錢幣呈現在他的面前。
對于那些個盛滿金銀的皮箱,使者并未看它們一眼。他只是神情凝重緘默不語。雙方沉默良久,使者方才痛心地對他說:“蘇阿賴布啊!這就是你的行動嗎?這就是你當年的誓言嗎?這就是你對所作保證的兌現嗎……”,使者顯然很激動,他停了停,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憤慨,還是惋惜;是感傷還是痛心。
“我不是曾經一次次地提醒和警告過你嗎?你不是也一次次地發(fā)誓和擔保——倘若如愿以償,‘一定要將財富管好用好,并將它們施費到有益于教門有益于窮人的道路上來’嗎?但結果又如何?那么刻毒的語言也能從你口中吐出?你惡語中傷啟示,中傷使者,詆毀正教。試問,象這樣的施濟,又有誰能夠接受呢?”
說到這里,使者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揚散在蘇阿賴布的頭上。
“我曾命令過你,而你違抗了。我曾給你忠告,而你拒絕了。今天,你帶著你的錢財走吧。”說罷,使者轉身先自出去了。
蘇阿賴布此刻沮喪之至,悔恨萬般。俗語說”錢是人的膽”。是的,正是這巨大的財富才使得他膽敢對抗使者,違背啟示??墒乾F在,他只感到這些錢卻再也不能繼續(xù)為他仗膽,替他撐腰。他內心很空虛,也很膽寒。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前邊等待他的將是一個什么樣的后果和結局。
他沒有也不敢離開麥地納。他在這個過去曾是他十分熟悉而今又很陌生的城市徘徊了很長時間,最后只好硬著頭皮來到艾卜·白克爾家,將自己的天課呈現給他。因為他是使者最親近的密友,眾穆民最信賴的長官。
可是第一蘇哈白的答復同樣令他失望。
“使者不予接受的事,我又怎能接受呢?”
沒辦法,他只好悲忿而絕望地離開了麥地納,又回到鄉(xiāng)下他那充滿牲畜和財富的牧場……。
歐麥爾任哈里發(fā)時代,蘇阿賴布那已死去多年的念頭又復燃了。懷著僥幸的心理,他再度帶著他的天課來到了麥地納,進見了穆民的長官。
可是歐麥爾只是冷笑一聲,不容分辯地說:“使者與穆民的首任長官都不肯接受,我當然更是不便接受啦。”
蘇阿賴布懊惱極了。隨即又奔至奧斯曼處請求他的接納。然而奧斯曼的態(tài)度也沒給他帶來多大的希望。
“既然他們全部拒絕,我自然也不例外了。”
蘇阿賴布最終完全徹底地絕望了。
從此他呆在家中閉門不出,整日里郁郁寡歡,過著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生活。
就在奧斯曼任哈里發(fā)時代,蘇阿賴布終于憂傷成疾,郁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