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寺邊上的那些事兒》系列報道之三十
總策劃 馬 躍 執(zhí)行 朱愛華
本報特派記者 樊前鋒 文/圖
從十里洋場走向今日國際大都會的上海,同樣也留下了回族的傳奇。上海人都知道上海市文化歷史的根系在松江,松江也是上海回族最早的家園。
上海市是從其今日下轄的松江區(qū)發(fā)展起來的。二十世紀上半葉,上海清真寺曾經(jīng)扮演過全國回族赴沙特朝覲集散地的角色,抗戰(zhàn)時期海路受阻,于是就有了寧夏青海甘肅115名回族驚險的朝覲之旅。
在全國來說,上海本地回族數(shù)量遠比不上來上海進城務(wù)工的異地回族。盡管如此,并不妨礙這里大爾林(學問高深的人)輩出,比如達浦生,著名教育家和伊斯蘭教學者。他早年曾在寧夏固原虎嵩山門下學習經(jīng)文教義。抗戰(zhàn)爆發(fā)后,住在上海清真寺的他經(jīng)常收到海外友人的來函,表示對中日戰(zhàn)爭的不解,國外留學生也來信函講述了日寇在中東地區(qū)展開顛倒是非的反華外交宣傳活動,使不少中東人士對于中國抗戰(zhàn)產(chǎn)生錯誤的看法。
這時,達浦生萌生了出國揭露侵華日軍罪行、宣傳中國抗戰(zhàn)的想法。1938年,達浦生抵達埃及,先后兩次得到國王召見,解釋中日兩國真相,要求抵制日貨,國王對于中國之難予以同情和支持。達阿訇還撰寫了《告世界回教同胞書》,詳細記敘了60年來日本侵略中華事實,分贈給中東各阿拉伯國家元首與政要。盡管只是一篇千字文章,但在那個時期使得全天下的穆斯林群體中響起公正與同情的呼聲。
建國前1917年到1949年,上海是大西北以及全國各地回族奔赴麥加朝覲的必經(jīng)之地,上海的清真寺為全國的回族提供食宿、兌換外幣、購買輪船票等,在長達30多年的時間里成了中國穆斯林出海朝覲的集散地。
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上海灘動蕩不安,中國穆斯林朝覲路線受阻。1938年春天,寧夏、甘肅、青海115名回族組成的超進團,在甘肅阿訇馬云的率領(lǐng)下,從西寧出發(fā)歷經(jīng)兩個多月到達拉薩,之后進入尼泊爾,經(jīng)印度乘船到達麥加。為等待朝覲季節(jié),他們在麥加滯留6個多月,朝覲結(jié)束后,他們乘船到印度加爾各答,一部分人仍從青藏高原返回,一部分人則換船到越南海防經(jīng)過昆明、貴陽于1939年到達重慶。朝覲團中年齡最長者84歲,最小者只有4歲。此行前后歷時兩年。往返途中有5人病死,2人遭遇車禍身亡,3人重傷。在重慶滯留期間,又遭遇日寇飛機轟炸,此次朝覲成為中國穆斯林朝覲歷史上最為艱險的一次。
上海朝覲集散地的受阻,西北回族人依然在戰(zhàn)火紛飛時期選擇朝覲,扶老攜幼上高原、乘船出海,天空飛機扔炸彈,沿途硝煙彌漫,他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從容地來去,不畏生死。這樣的道路,在當世著書立傳的探險家中,又有幾人經(jīng)歷過。
時隔大半個世紀,往事一直流傳在上海的清真寺里。我來到松江清真寺時,那些沒有經(jīng)歷過險境的人們——上海穆斯林向我動情地講述著大西北,他們理解著大西北的穆斯林,理解著自己的鄉(xiāng)親那段時日已久最悲壯的出行。從不畏懼孤獨的西北回族在這里接受著理解,讓我很是溫暖。
沙全是個智者,在他的治理下,松江在幾年顯現(xiàn)出勃勃生機。人口快速增長,稅收激增,人口達到了25萬。1277年,松江上升為府。這是上海地區(qū)歷史上第一次行政區(qū)劃的升格。沙全之后,松江的海灘上有了上??h。
松江清真寺是一座別致的清真寺,一家西北穆斯林餐廳開設(shè)在寺院的門口一側(cè),幾個頭戴白帽的穆斯林忙碌著。這里毗鄰華亭(松江古稱)老街,老街高大的門樓,并不寬敞的街道,兩邊皆是復古的明清民居建筑,古風古韻。與上海其他街區(qū)相比,松江是悠閑的也是樸素的,甚至讓我感到它有幾分西北小城的氣息。
餐廳的店主是40多歲的老韓,青海循化縣的撒拉族穆斯林。“80元就能住標準間,這在整個上海灘再也找不哈(下)了!”熱心腸的老韓幫我安排住在清真寺對面的賓館。“寧夏穆斯林來寺院參觀的人很多,于是我就和對面的賓館協(xié)商了一下。我的餐廳給賓館送飯打折,西北朋友來80元就能入住賓館。”在寺院邊上開餐廳已十多個年頭,十多年耳濡目染,十多年聆聽受惠,老韓對寺院的故事再熟悉不過——
公元1275年農(nóng)歷12月,蒙古鐵騎揮師南下發(fā)動滅宋戰(zhàn)爭,主帥回回人伯顏準備以三路合圍南宋京師杭州之際,悄悄派出一支回回人組成的探馬赤軍,進兵松江,對杭州外圍的南宋守軍進行肅清。
執(zhí)行這次特別行動的探馬赤軍首領(lǐng)名叫哈剌魯抄兒赤,元世祖忽必烈賜名沙全。他們連夜襲擊,兵不血刃,沙全率領(lǐng)穆斯林軍隊順利進入松江城,這與元軍在很多地方進行血腥屠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沙全遂被授予“華亭軍民達魯花赤”,成為了松江的最高軍政長官。
1276年的正月,南宋皇帝趙顯宣布投降,只有南宋遺民陸秀夫保護最后的宗王撤退南方。探馬赤軍首領(lǐng)沙全主持松江全面工作,大量回族先民紛紛涌入松江,新興的海上貿(mào)易港口繼續(xù)運行,小城很快恢復了往日的生機。沙全是個智者,在他的治理下,松江在幾年顯現(xiàn)出勃勃生機。人口快速增長,稅收激增,人口達到了25萬。1277年,松江上升為府。這是上海地區(qū)歷史上第一次行政區(qū)劃的升格。到了公元1292年,松江下轄的上海浦改為上??h。
“這是幾代主政松江回族先民的功績,松江下轄的上海鎮(zhèn)升級為上??h,其意義在于回回人在海外貿(mào)易中繁榮了這個新興的港口。而后來人延續(xù)和繼承了他們的輝煌,直到1949年上海成為直轄市。”老韓說這些的時候,言語間溢滿了自豪。“在清真寺里聽人們講得多了,這些事情也就爛記在腦子里了!”
我翻閱了當?shù)厥妨虾蟀l(fā)現(xiàn),當時的松江面積遠比很多偏遠的州府要小,甚至比北方一些縣還小,而回族人沙全主政期間就呈現(xiàn)出了人口稠密,物產(chǎn)豐盛,賦稅充盈的局面。再后來,沙全的子孫和軍士就留在了松江,成為管理松江府的各級官員。公元1341年,元朝皇帝感動于幾代回族人對松江以及上海縣的貢獻,遂敕建松江清真寺。
如同阿拉伯數(shù)字,如同12星座在中國大地上流行開來一樣,回族始終是以一個開拓者的形象出現(xiàn)?;刈鍘淼男迈r事物很多,能給這片海灘取名叫上海,實際上一點兒也不稀奇!
松江清真寺在中國清真寺中有著它獨特的一面,最為明顯的是建筑。寺院是明清風格的建筑,可形狀卻神似白鶴——大殿窯殿尖頂象征白鶴的頭和頸部,禮拜大殿以及兩邊的廂房則是白鶴的軀干和微微展開的兩只翅膀,而延綿的花墻則更像尾巴。
走進清真寺時,我最大的疑惑是今天的上海“土著回族”,只有松江等地的一部分是元明時定居者的后裔,不足千人。曾經(jīng)數(shù)以萬計的上海土著回族去哪里了呢?
“回回人的手腳閑不??!在蒙元時期寓居上海地區(qū)的回回人數(shù)以萬計。可他們又看到了南方的富庶,繼而又開始了遷徙。元至正年間(1341~1368年),徙居江南者,達十五萬戶。”寺院里的阿訇建議我看看寺院的回族史料館。
松江清真寺是上?;刈鍤v史博物館,無言地記錄著上?;刈宓淖孕徘閼?。清真寺有展覽廳,南方的清真寺與北方的清真寺相比,盡管南方回族相對散且人數(shù)不如北方集中,但南方的清真寺里幾乎都有自己的歷史館,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展示出昔日的家底。在松江的清真寺里,我看見一塊阿拉伯玉佩,其正面刻有阿拉伯文的伊斯蘭教“清真言”:“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主的使者。”背面刻的是一組用阿拉伯數(shù)字組成的“四四幻方”。經(jīng)專家對比研究和鑒定,“這塊幻方為13世紀中期的產(chǎn)物,是蒙古軍隊中的西域穆斯林南下時攜帶至上海。這為我們研究阿拉伯數(shù)字的應用史找到了罕見的實物。而元代天文歷算的飛速發(fā)展與阿拉伯數(shù)字的引進和應用是有關(guān)系的。”
——回族人高克恭,27歲時(公元1275年)步入仕途,最后官至元朝刑部尚書。他雖身居顯要,但一生廉潔,勤于政務(wù)。從政之余,寄情山水,揮寫丹青。也是回族文學史上第一位田園詩人,他的后人因為戰(zhàn)亂避禍松江,成為上?;刈宓氖甲?。
——改琦是清代晚期著名的人物畫家之一。擅長仕女畫,在當時和建國后有著一定的影響。
——千斤神力王子平的墳墓就留在了松江的清真寺里……
大大小小值得一提的上?;刈鍤v史名人在清真寺的展廳里一覽無余。上海就是在松江這片今日看似貌不驚人的土地上發(fā)展起來的。而松江清真寺則見證了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從無到有,從胎兒到降生般那段美好歲月——幾代回族先民以官身開辟并奠定了上海最早的雛形,使得上海灘的命運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折。
600年歲月匆匆,松江的清真寺里依舊流淌著那個時期回回人的榮光與夢想,留給我們的有咀嚼有回味,所有的感動都來自于清真寺里那個小小的展覽廳。今日寂靜平和的上?;刈迦艘琅f等待著理解——松江清真寺展覽廳里的家底、回族與上海的起源;但上?;刈逋瑫r又不畏懼寂寞,因為他們已經(jīng)沉寂了幾百年,他們早已習慣了背對榮譽,同樣,他們也可以背對著那些看似模糊不清的塵埃下的歷史,不愿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