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寺邊上的那些事兒》系列報道之三
“省長之父”最后的家園
一
春節(jié)后的一天,清靜下來的我突然就沒有理由的想到了賽典赤,想到這個距離我們已經(jīng)久遠的人物,以及一個叫納家戶的村莊。我相信,這個村莊必將因為賽典赤而格外奪目的占籍史冊。
納家戶是寧夏平原上一個普通的村落,銀川市往南20公里。在銀川生活了4年的我,也曾絲毫沒有目的的多次來到這個村莊。村街很長,沿街多是新建的平房,古樸穩(wěn)重的清真寺似乎村莊最宏大的建筑;馬路平整,人來人往間的男人頭頂上盡是白帽,人們或悠閑或匆忙地從我的身邊走過。顯然,這兒是屬于穆斯林的村莊。
賽典赤,一個響亮的名字,700多年前曾任云南平章政事,他以一個杰出政治家的姿態(tài)在云南首次實行中國政治制度史上的行省制,樹立起了中國政治制度史上的一塊里程碑。他的陵墓留在了昆明市民航路邊上,是云南省級文物保護單位。這陵墓是后人因感念而修建的,大紅體字工工整整書寫著“元咸陽王賽典赤瞻思丁墓”。墓臺不高,甚至再也尋常不過。如果取掉碑文,我們無法將陵墓與政治家相聯(lián)系起來。而這些,并不防礙昆明市中心廣場的“忠愛坊”碑文上,今人對于他“賽公典赤治南滇,數(shù)百余年績未湮”的評價。
一個具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能與寧夏的納家戶村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呢?他最后的家園又落腳何處?這最后的家園又是一派何等的奢華呢?
事實上,這并不是一樁樁難了的懸疑,史書上已經(jīng)對這其間的聯(lián)系有了詳盡的敘述——
賽典赤是烏茲別克斯坦的孩子,少年時期跟從成吉思汗征戰(zhàn)南北,開闊視野,從成吉思汗的帳前侍衛(wèi)做到了云南平章政事。這一年,他50歲,據(jù)說,他這個平章政事已是相當于一個副宰相的職務(wù),“軍國重事,無不由之”,他已得到了皇帝的器重。這時,他發(fā)現(xiàn)了全國范圍內(nèi)一個相當混亂的局面,那就是親王、軍人和行政單位之間職權(quán)不明,矛盾尖銳,秩序混亂而導(dǎo)致的人民疾苦。于是,他對云南進行了改革,把中書省在云南的派出機構(gòu)組建為地方政府——云南行省,軍事治安等主管單位也隸屬于云南行省管轄,而王府只對行省起監(jiān)督作用。此后一年,他又在行省之下,按照路、府、州縣三級劃分政區(qū),委派了總管、知府、知州和縣令。由此全國效仿,建立了全國十大省,形成了元朝一個完整的行政管理體系,結(jié)束了混亂局面。
1279年,68歲的賽典赤謝世。忽必烈對他的“四川分陜,朝廷無后顧之憂”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追封他為“咸陽王”。他的兒子納速拉丁又擔任起陜西平章政事,再之后,納速拉丁的子孫們又從陜西遷徙到了寧夏,形成了今天的納家戶村。
二
大政治家賽典赤在寧夏的子孫們緣何又姓納?這又全因賽典赤的兒子陜西平章政事納速拉丁。據(jù)說納速拉丁的“子孫眾多,分為納、速、拉、丁四姓,居留各省,長安有拉家村,今寧夏納氏最盛”。這是來自于《陜西通志》的記載。
“吾家棄秦移居西夏,吾寺始建于明嘉靖三年”,納速拉丁后輩人書寫的牌匾,就安靜地懸掛在納家戶清真寺的禮拜大門上,沿寺而居的納姓人在這里生活了至少480多年,我仰望著匾牌的時候,回胞遷徙求存萍漂蓬轉(zhuǎn)的渴望不禁蕩起心中的陣陣漣漪。歷史的脈絡(luò)已很是清晰,我沒有必要以一個記者的身份再去搜集太多的野史,來論證賽典赤最繁盛的后裔在寧夏鈉家戶之說。
納家戶清真寺半是阿拉伯風格半是漢唐建筑藝術(shù)。“高達21米的喚醒樓,是一座卷檐歇山頂三層漢式木體樓閣,飛檐層起,朱門彩柱,氣勢軒昂。飛檐角上龍頭張口鼓目,神態(tài)形象逼真。龍口內(nèi)含龍珠,雖不動,但稍有微風,清脆的鈴聲悠悠遠長。”我矗立在高高的喚醒樓上遠望,一面賀蘭山隱隱西橫,另一邊破冰的黃河水不息北去。
穿過喚醒樓,既是禮拜大殿,也是一座歇山卷棚大屋頂建筑,由四座五尖歇山脊連接三座卷棚脊組成大殿頂蓋,山脊鱗比,錯落有致。蓋上飛檐雕塑云龍,口滾圓珠,凌空欲飛;蓋下花拱上有“雙龍戲珠”、“鳳凰戲牡丹”、“丹鳳朝陽”等主雕并鋪以草木花卉相輝映。
在村子里,我問幾個當?shù)氐陌醉毨险?,是否知道元朝的咸陽王賽典赤時,他們都搖頭一臉漠然。而在寺院里,我卻依然能夠聽到阿訇們對先輩的緬懷之音,譬如教長納學(xué)寶,一個干練的年輕人。我見他時,他信手在辦公桌上抽出一本書,翻開書的折頁就是關(guān)于先祖賽典赤的文章。清真寺的記憶竟是如此的明晰。
村街在雪花消融的日子里,濕漉漉的甚至有些泥濘,幾輛裝著蔬菜水果的板車橫在街頭,偶有行人走過。在我看來,黃土地上的納家戶村并沒有多少風情,意韻只是作家對納家戶村美好的遐想與希冀。但肯定的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納家戶也正因賽典赤而越發(fā)顯得厚重、炫麗。
因為納家戶村,因為村子里那座近500歲的清真寺,當代人便在村子邊上修建了中華回鄉(xiāng)風情園。這園子是一個龐大宏偉的博物館,氣度雍容,它濃縮了千年來中國回族的變遷史,含蓋了回族的方方面面。從銀川市區(qū)乘坐302路車走進這里的人們,仿佛都有半日游來則知中國回族的萬千感慨。而現(xiàn)在,中華回鄉(xiāng)風情園通往納家戶清真寺不足千米之遙的公路也在修建中。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把納家戶中華回鄉(xiāng)風情園,作為寧夏一處重要的人文景觀推到游客面前。
三
教長請納老漢為我做向?qū)?,我們沿著村口的便道徒步走向了不遠處的中華回族風情園。因為是初春,雪后的納家戶幾乎看不出任何植被,殘雪未消的黃土地上猶如靜臥著一只只泛白的斑點狗,這是4000納姓人生活的田園。納老漢是個熱心腸,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三年前,納姓人人均收入已經(jīng)突破了3000元,納姓人的牛羊肉早已走上了人民大會堂的筵席。”
我問納老漢對自己先輩從中亞遷徙到中國的過程時,他卻滿臉莊嚴且自豪地說:“我的先人賽典赤,那是‘中國省長之父’,而我們納姓人就是他最后最遠的子孫。”
老人語出驚人,繼而讓我很是開心,仿佛歷史并不曾走遠。我明白他所講的是什么。可他繼續(xù)樂滋滋地為我解釋道:先人是偉大的,他的行省制在今天仍然為后人所用,我們納家戶人離老人家治理過的云南最遠,我們是老人家最龐大的一支后裔,在中國,也只有在納家戶才能看到中國回族的濃縮畫卷。因為納家戶村有著獨一無二的中華回鄉(xiāng)風情園。
說這些的時候,納老漢的臉上純凈如洗,如雪后天空的寂靜明亮,他讓我看到了一個人從中亞到東方的中國,再涉足大江南北,繁衍生息,緊接著他的子孫又如同蒲公英的種子撒遍中國,融入五十六個民族,這是一次艱辛的歷程。在當代,他們的子孫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依舊是那種特立獨行的氣概。
在納家戶,有一個我叫不上名字來的納姓回族青年,大致和我年齡相仿,據(jù)其稱:14歲時,帶了100元錢去了遙遠的海南島,他出走的目的只是想知道那南國的椰子樹的果實是怎樣孕育成熟的,那里最高的椰子樹究竟有多高!一年后他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家鄉(xiāng)?;刈迩嗄晟傩—氉猿鲎?,或?qū)W習(xí)或流浪或謀生……我聽來諸如此類的故事,已是很多。而評述者則說,這是當代人不可或缺的敢于走出去的精神。
納家戶人的先輩,過去的700年來,他們中有人做了平章政事、有人做了云貴總督以及巡撫、欽差、鎮(zhèn)守使、省主席等等,他們繼續(xù)活躍在政治經(jīng)濟的各個領(lǐng)域。而今風流早已經(jīng)被雨打風吹去,只有納家戶清真寺禮拜的人們,那目光莊嚴地不動聲色地聳入天穹,之前的名與利,都如那縷縷清風飄走。
彩云之南、天府之國、寧夏平原,華麗的府邸、貧瘠的山溝、凹凸不平的便道上,都曾經(jīng)留下了賽典赤后裔萍漂蓬轉(zhuǎn)繁衍生息的足跡。生命的歷程是無獨有偶的巧合,他們或因屯守或為逃難而千里迢迢來到銀川平原,家族的生命如同美麗的弧線掠過史海,一切歸于淡然平靜,生命不過如此?;蛟S正是因為如此,賽典赤的后裔們才會精彩異呈。
而在納家戶、清真寺連同中華回鄉(xiāng)風情園,這一代杰出政治家賽典赤最后的家園里,展現(xiàn)給我們的卻是一幅獨特的艱辛漫漫的鴻爪雪泥求存路。畫面中,一個民族的堅毅依稀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