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體味詩詞中的“詩味”?
葉鴻璣
“味甜則悅口,然甜過則令人嘔,味苦自螫口,然微苦恰耐人思。要知甘而能鮮,則不俗矣;苦能回甘,則不厭矣。味欲其鮮,趣欲其真,人必如此,而后可與論詩。”這是袁牧在《隨園詩話》中的一段話,形象地說出了好詩應如好的食物一樣,適合人的口味,并能引起讀者的聯(lián)想和想像,感到言外還有不盡之意,不盡之情,乃至回味悠長,意味無窮,也就是所謂“詩要有字外味,有聲外韻,有題外意。”
有味之詩,能捕捉生活中富有情趣的畫面,他會留給讀者無限的想像空間。在構成畫面時,詩人往往能抓住事物的特征,施以淡墨勾勒,追求言外的意趣風神,使畫面帶有朦朧性和多義性。譬如:從一個開著的窗戶外面看過去,絕不如看一個關著的窗戶見得事情多。但如能有一支蠟燭所映照的窗戶看到的東西,將會更深邃、更神秘、更豐富、更陰晦、更炫惑。有“味”之詩恰如那一扇雖然關閉著,但卻在搖曳的燈光下若明若暗的窗子,朦朧中含著一種誘惑力。今舉例試淺析于下供參考,不當之處歡迎批評指正。
如盂郊的《游子吟》: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深摯的母愛無時無刻不在沐浴著兒女們,此詩描寫的就是慈母縫衣的普通場景,而表現(xiàn)的卻是詩人深沉的內(nèi)心情感。開頭兩句“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這樣寫就從人到物,突出了兩件最普通的東西,寫出了母子相依為命的骨肉之情。緊接著兩句寫出人的動作和意態(tài),把筆墨集中在慈母上。行前的此時此刻,老母一針一線,針針線線都是這樣的密,是怕兒子遲遲難歸,故而要把衣衫縫制的更為結實一點,其實老人的內(nèi)心何嘗不是切盼兒子早些平安歸來呢!慈母的一片深篤之情,正是在日常生活中最細致的地方流露出來,樸素自然,親切感人,撥動了每一個讀者的心弦,喚起普天下兒女們親切的聯(lián)想和深摯的意念。最后兩句以當事者的直覺,翻出進一層的深意:“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詩人出以反問,意境尤為深長。這兩句是前四句的升華,通俗形象的比興,寄托了赤子熾熱的情誼:對于春天陽光般厚博的母愛,區(qū)區(qū)小草似的兒女怎能報答于萬一呢?
這是一首母愛的頌歌,在宦途失意的境況下,詩人飽嘗世態(tài)炎涼,窮愁終身,故愈覺親情之可貴。“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這首詩清新流暢,淳樸素淡中正見其詩味的濃郁醇美。有人評此詩說:“仔細吟詠,愈覺芳醇,有咀嚼不盡的詩味在其中。”
又如劉禹錫的《蜀先主廟》:
天下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勢分三足鼎,業(yè)復五銖錢。
得相能開國,生兒不像賢。
凄涼蜀故妓,來舞魏宮前。
首聯(lián)高唱如云,突兀勁挺。細品詩味其妙有三:1、境界雄闊絕倫。“天下”兩字囊括宇宙,極言“英雄氣”之充塞六合,至大無垠;“千秋”兩字貫穿古今,極寫“英雄氣”之萬古長存。遣詞結言,又顯示出詩人吞吐日月俯仰古今之胸臆。2、使事無跡“天下英雄”四字暗用曹操對劉備語:“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曹耳”。詩人僅添一氣字,便有廟堂氣象。3、意在言外“尚凜然”三字雖只抒寫一種感受,但詩人面對先主塑像肅然起敬的神態(tài)隱約可見,其中“尚”字下得極妙,先主廟尚且威勢逼人,則其生前叱詫風云的英雄氣概,自不待言。頷聯(lián)緊承“英雄氣”三字,引出劉備的英雄業(yè)績,“勢分三足鼎,業(yè)復五銖錢。”在亂世中幾經(jīng)轉戰(zhàn),才行成了三分天下之勢。“五銖錢”暗喻劉備振興漢室的勃勃雄心。頸聯(lián)進一步指出劉備功業(yè)之所以不能卒成,為之嘆息。創(chuàng)業(yè)難,守成更難,詩人認為這是一個深刻的教訓,所以特意的加以指出。尾聯(lián)感嘆后主的不肖。劉禪不惜先業(yè),麻木不仁,足見他落的國滅身俘的嚴重后果絕非偶然。字里行間,深透著對于劉備身后事業(yè)消亡的無限嗟悼之情。從全詩的構思來看,前四句寫盛德,后四句寫興衰,在鮮明的興衰對比中道出了古今興亡的一個深刻教訓。
有味詩又往往富于理趣,“理趣渾然”就是善于通過具體、形象的描寫來揭示某種生活的道理,而在說理時又不露痕跡。也就是說詩中“理”和“趣”應相統(tǒng)一,達到水乳交融的境界。
又如蘇軾的《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從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璧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是蘇軾寫給其弟蘇轍的一首詩,寫的是詩人回憶當年與弟進京應舉時,路過澠池縣,借宿寺廟內(nèi),在寺璧題詩的往事。詩的前四句發(fā)表了一段議論。一個人為了謀生或應舉、做官等東奔西走,像一只鴻雁從南到北,腳爪踏在雪泥之上,無非是偶然留下指爪的痕跡,轉眼它又飛走了;至于那留下的痕跡,它哪能記著??;何況,痕跡又是很快會消失的。這一段帶有哲理的議論,形象生動寄意深沉。此后“雪泥鴻爪”便成了慣用成語。下面四句是應和弟弟懷舊之情,可見人的一生,偶然留下痕跡,隨時變滅,也是一種自然規(guī)律,是沒有必要過分去懷念的。
再如朱熹的《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寫出了讀書的樂趣:讀書必須求活,才能使心境明亮;做學問必須有不竭的源頭才能永遠清新;推而廣之,事事如此。
有味之詩飽含“物趣”。寫人、寫景、寫物都能神形兼?zhèn)?。如韋應物的《滁州西澗》:“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不僅事物的特點顯著,而且事物的神情——草之幽,鸝之鳴,雨之急,舟之閑——都躍然紙上,言有盡而詩味無窮。
“詩味”是好詩吟詠不盡的余韻,有情趣,有理趣,即是創(chuàng)造詩味的技巧,同時又是詩味盎然的結果。體會出詩詞的味外之味,才能真正進入“詩中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