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物由盛而衰都有一個過程,在歷史中它可能只是瞬間,而在我們個人的經(jīng)歷之中,卻可能是一個深刻的烙印,一段漫長的經(jīng)歷。讀以下的文字,看以下的圖片,你可以把它當成一次消遣,也可以當成一次認識,也許它和你的思想能碰撞出一些什么。
在解放前, 使用的鋼筆大都是舶來品,以派克金筆為多,公事人也以擁有一支派克金筆為自豪。我幼年時,就見到過父親拿派克金筆去維修的場面。那個年代的派克金筆,手感極有分量,筆尖的頂部有一點點黃金,字跡圓潤,書寫起來極其流暢。但使用久了,磨損很大,就要找修鋼筆的師傅鑲金。
師傅是個中年人,把鋼筆小心夾在一個模具當中,用噴燈熔化一根金絲,再用一根針挑起一點,蘸到筆尖上,待冷卻了,用細砂紙輕輕磨試一番,又是一支書寫流利的好鋼筆了。當時,我覺得師傅簡直是在針尖上舞蹈!
隨著這類金筆的稀少,以至絕跡,修鋼筆成了專門更換配件的簡單工作了。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由于現(xiàn)在鋼筆品種實在太多,配件配到筆上也不是很協(xié)調(diào),但聊勝于無,也只好湊合了。
修鋼筆的利潤一直很低,一來鋼筆的價格本來就便宜,二來使用者大都是莘莘學子,故而修鋼筆一直是一個比較清貧的職業(yè)。也因此,我們只能在學校周圍和鄉(xiāng)鎮(zhèn)上,還可以見到修筆人像筆一般瘦削的身影……
補鍋,以前是街道手工作坊的一門職業(yè),屬集體性質(zhì),學徒三年,工資極其微薄。出師后,處境才稍微有所改善。按鍋的品種來決定工程的不同,例如,有專門補鐵鍋的,補搪瓷器皿的,補鋁鍋水壺的,技術(shù)、火候各不相同。當然,大師傅是可以“通吃”的,樣樣拿得起,放得下。但隨著生意的蕭條,這些作坊入不敷出,在經(jīng)濟的浪潮下逐漸分解為個體戶的行當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收入都增加了不少。
一些補鍋匠走街串戶,悠悠是唱“補——鍋——嘞——”嘹亮的嗓音繞梁不絕,惹得一幫婆婆媳婦忙著找出破鍋爛碗,走在弄堂里,鍋碗瓢盆一陣亂碰亂響,酷似一支五音不全的打擊樂隊,十分熱鬧。有意思的是,把鋁鍋底換了,補鍋匠還不讓客人拿走,裝一鍋水,要看它漏不漏。補鍋匠信心十足:漏了,我一文錢不收!
攢夠了錢的補鍋匠,才可望開一家小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爻云鹗炙囷?。而一些頭腦靈活的補鍋匠,又開始在琢磨修理高壓鍋、電炒鍋或者電飯煲了。時代在迫使每一個人前進,手藝人又怎么能夠例外?
賣涼開水跟賣涼茶不是一回事。在南方,賣涼開水的品種除涼茶外,還有糖水、白開水、西瓜汁、甘蔗汁等等,屬于家庭婦女的求生之道。
要賣涼開水,必須得具備一個先天地利條件,自己的住宅就處在路邊,不然的話,誰也不會為了這點小買賣去租房子的。她們通常在門口擺一個桌子,有的也放上幾條凳子,都使用玻璃杯子,倒好各種飲水,再用方玻璃片蓋住杯口,以示衛(wèi)生。
小孩都喜歡喝糖水和水果汁,但價格在當時也不低,一杯糖水收2分錢,一杯水果汁收5分錢。有些賣水人十分狡詐,在玩針尖削鐵的把戲,舍不得用白糖,而是用糖精代替,有時掌握不了分寸,全部變成了苦味,就會招來一片罵聲。
喝涼茶的一般是成年人,而且以農(nóng)村進城的人居多。茶不是用的普通茶葉,而是用的老陰茶。老陰茶是一種樹葉,并非正規(guī)的茶葉,沸煮后,茶汁變成了紅褐色,卻能生津解渴。這種茶如果是生了茶蟲的,味道、功效會更好。一杯涼茶大解暑,只收一分錢!現(xiàn)在想起來真讓人難以置信。
不知什么時候,賣涼天水的攤子也賣起可樂、礦泉水、易拉罐來了,有的干脆全部瓶裝飲料,外加香煙、糖果、衛(wèi)生紙什么的,涼水攤子搞成雜貨鋪了。在經(jīng)濟利益的驅(qū)使下,一杯涼水就能折射環(huán)境的變遷。
剃頭匠,俗稱“待招”,南方一些城市喊走了調(diào),都一律叫作“帶帶兒”,剃頭匠也不好作解釋,講祖師爺在皇帝頭上如何動手的業(yè)績,好漢不提當年勇嘛。
剃頭挑子一頭熱。走街過巷的剃頭匠都挑一副沉重的擔子,有火爐、鐵鍋、竹椅、理發(fā)刀具、鏡子以及自己吃飯的鍋碗瓢盆和米面等,如果再有張席子,完全可以舉行野外度假了。只是這些剃頭匠老實巴交,哪來這么古怪的念頭?
剃頭匠只需對著弄堂里緩悠悠地喊一嗓子:“剪——頭——喲——”,聲震百十丈開外,老顧主們就動起來了。理發(fā)講緣分,有的剃頭匠與某人的頭發(fā)無緣,理出來的發(fā)型與長相很不相配,自然,這人的生意就永遠別想了。因而,每當一個陌生人來理發(fā),剃頭匠總是分外小心,力求留下好印象,蓄個長買主。
老顧主都是戀舊的,紛紛過來,圍著剃頭挑子擺起了龍門陣,剃頭匠給大伙點頭打招呼,就開始干活。剃頭匠的記憶很好,對客人可以做到不問什么,他能記住原來的要求。理完發(fā),舀來熱水沖頭,接著開始掏耳朵、修面。為討好顧主,剃頭匠就拿出絕活,進行按摩。睡落枕的脖子,寒食瘀積的腰背,剃頭匠三招五式,簡直是手到病除,還把頸椎、腰椎端得卡卡發(fā)響,看看顧主們,都舒服得鼻歪眼斜了,怎會不滿意?
剃頭匠的收費標準,我知道起碼有20年沒變過。只是到了20世紀90年代,才開始適應市場經(jīng)濟,一次也不過兩三塊錢,比起門面光鮮,宰刀鋒利的理發(fā)店,剃頭匠真是太不合時宜了。
縫窮是北方話語,在南方就直接呼為“補衣服的”,聽起來不好聽,但人已經(jīng)落魄到替人補破爛,是窮人在賺窮人的銀子,也沒有什么好聽與否了。
從事縫窮的是些中老年婦女,勞動力逐漸喪失了,又不愿意成為家里的累贅,靠著多年來在針線上的修煉,賺點小菜錢而已。到了這個份上,別人給多給少都隨便,正因如此,來補衣服的多是些光棍漢,也樂得來這里,有個歇腳抽煙喝茶的時候。
在十幾年前,還經(jīng)常見到一些干下力活的漢子,褲子的屁股上補了兩個整齊的大圓疤,這叫“補鍋盔”,因為跟燒餅大小差不多。往往是別的地方又爛了,但兩“燒餅”仍然完好如初。她們可以對鉤壞的衣服進行織補,完全看不出來。有篇小說,就寫縫窮寡婦給一個漢子補衣服補出了感情的事,文筆清淡而執(zhí)中,讓人頗有傷感的印象。
這幫婦女平素也做些針線東西出賣,比如鞋墊、尿布、千層底布鞋、布襪子等等,都是用零碎布做出來的,但拼接合理,富于美感,扎實耐用,很受下層人的歡迎。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縫窮已經(jīng)改叫縫補匠了,她們除極小部分還在山村里,很大部分都到了城市的火車或汽車站里,在里面攬生意。旅客衣服劃破了,背包帶子脫落,褲子拉鏈開裂,肯定要立即處理。所以,縫補匠老在瞅別人的衣服和褲子,不知道的話,可能還以為是小偷呢。
翻瓦,本只是一個泥水匠的小工序,之所以發(fā)展成了一個職業(yè),還是因為需求量較大的市場促使的。
過去,城市里平房很多,而且一般使用小青瓦,年代久了,塵土、枯枝樹葉堵塞瓦溝,雨水倒灌瓦縫,或者瓦片碎裂了,就必須請翻瓦匠來翻瓦。
翻瓦匠多為三五個人一伙,分工細致,人人爭先,進度往往出人意料,他們必須搶在天黑之前完成所有工作。兩人在房頂翻瓦,一人站在房檐邊接,下面的就把瓦擺放整齊,另外一個人根據(jù)更換情況,去磚瓦窯買瓦。待一座房頂瓦梁全部露出來,用掃帚清除掉雜物,再開始重新蓋瓦。
蓋好后,還要把瓦楞、屋檐重做,稍微講究些的人家還要求翻瓦匠在瓦脊兩頭刻蓮花、龍頭。大戶豪宅更在瓦上塑些神話傳說人物,這就不是翻瓦匠能夠勝任的了。瓦匠以石灰加剁斷的麻筋作粘合劑,來處理房檐、枧水槽的縫口,比較堅固,一般一個晚上就干了。
翻瓦匠苦干一整天,主人一般要免費供應茶水、香煙,中午晚上兩頓飯,然后再結(jié)算費用。工價一般按房子的面積以及補的新瓦數(shù)量計算,涇渭分明,清白明晰。這個時候,多是傍晚酒后,瓦匠在酒力的燃燒下,哼著一些小調(diào)或很流行的曲子,披著一身月光,工具在屁股上哐當哐當撞擊,在很遠的地方,聲音仍是那么清晰……
對墳墓的敬重, 體現(xiàn)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倫理思想中,可以說是空前的。不要說皇家陵園的威嚴和氣勢,單就是在民間,也是體現(xiàn)忠孝情緒的關(guān)鍵所在。
一個家族,往往會把逝世的親人埋葬在一個地方,既便于祭奠,又便于管理。守墓人就是墳墓的最高權(quán)威。守墓人多是與家族血緣遠些的孤寡老者,黑衣黑褲,沉默而瘦削,也許長期在墓園吸納朝霧和夕輝,總給人陰氣彌漫的感覺。守墓人的生活費用,均由家族供給,他主要的工作有兩樣,一是打掃墓園,清理雜草,種植花木;二是守夜,防止盜墓賊和野獸打擾先靈。
守墓人一般都是有神論者,對亡靈在周圍的活動非常清楚,他充滿敬畏地看待一切偶然的事件,諸如樹木死亡、墓碑垮塌、長蛇顯身、螞蟻搬家等等,他就會迅速報經(jīng)家族,然后進行妥善處理。守墓人都是行善之人,對別人的請求,從不拒絕,傾力幫助,總堅信今生修行、來世有報答。墓人有很多故事,如果他愿意開口,當代的很多文學家,就不需要胡編亂造貽笑老百姓了。
斗轉(zhuǎn)星移,時代更替,墓園已經(jīng)納入政府的土地管理范疇,不得隨意建造,浪費耕地。守墓人連同那些墓園和幾乎凝滯的時光,好像一并消失在歷史的塵煙里了。只是在起伏疊嶂的山區(qū)墓園里,守墓人的身影像《聊齋》中的人物,悄無聲息地穿過黎明的夢境……
作為聲音的二傳手,電話總機盡管是工人編制,在很長時間都是受到尊敬的職業(yè),不少人通過各種手段,做夢也想當上總機。但我發(fā)現(xiàn)總機大都是有燕語之聲的年輕女人,估計還有點姿色。
以前,由于電話難打,體制內(nèi)的電話總機聽多了上司欠缺禮貌的聲音,自己也變得不耐煩起來,接到陌生的電話就冒火:“接哪里?說清楚,你耳朵聾了嗎?”對這種命令,人們已經(jīng)習慣,必須忍受,就以溫柔款款的語調(diào),讓沙啞的聲帶播送出來:“小姐,您是總機吧,喂喂喂……”線路已經(jīng)被掐斷。
由于總機執(zhí)行全天候值班,拼命打毛線,瞌睡沒有睡醒,偶爾深夜來電話,總機顯得有氣無力,“哪里,哪里?我說哪里?哦,是張股長啊,接哪里?沒什么,哪里,哪里,沒關(guān)系!”這一驚一乍,人也清醒了,就全神貫注地守著接收機,把自己想像成《永不消逝的電波》里的人物……
以前的總機并不要求一定要講普通話,后來大型的私營公司從節(jié)約出發(fā)也設(shè)立總話臺,就要求必須說普通話,給客人以賓至如歸的春風般溫暖。但由于電話進出都很艱難,再溫情恐怕也無濟于事,而公司要的就是這么一種美好的形式。
隨著電話的普及,內(nèi)線都可以轉(zhuǎn)為程控電話,連電話總機也不需要了。但有的單位還是雇傭個把人,像要木頭一樣守著機器。干什么?防盜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