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市街、綢鋪街、鼓樓街、東大街、侯府街……一個個老街名的背后,是綿延千年的蘭州歷史,是蘭州的城市記憶。
如今,滄桑歲月已經(jīng)使眾多的老街擺脫市井風俗變成了傳奇,這里永遠有你看不懂的角角落落,但它又因厚重的歷史召喚著你,去解讀它的衰微和榮耀……
幸福的回憶
無數(shù)次地,在夢境和回憶中,昔日隴西路的老住戶師志凌不停地回到這樣一個世界——
沒有車的街,顯得寬闊而寂靜,街上的路燈散發(fā)著淡黃色的光暈,溫溫暖暖的……
“20多年前,隴西路還沒有接受現(xiàn)代化的鋼筋水泥改造時,我就住在那里。那時,這是條很安靜的街,不出名,街巷低矮,連路牌也沒有,它的北側(cè)是張掖路,南側(cè)是武都路。街上有小百貨鋪,有國營蔬菜鋪,還有賣玻璃的鋪面。蔬菜鋪柜臺是臨街的,就在我家窗下,木板門木窗戶,店員著藍大褂,賣腌菜、醬油、鹽之類的,新鮮蔬菜總是少。”盡管不是在蘭州出生,不過師志凌說,今天的他以及他的家人早已是完完全全的蘭州人了,一個最根本的理由就是,在這條蘭州最老的街道的生活軌跡讓他們完全入鄉(xiāng)隨俗了。“我們住的樓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建的,紅色,很結實。鄰居們,一家在公交公司工作,后來下崗,買斷了工齡;一家是母女倆,男人似乎在車禍中去世了,女人精明強干,早早地下海經(jīng)商,后來她和一個一起經(jīng)商的男人結合了,一天,他們在家里大打出手,那男人又搬走了;樓下還有一對老夫妻,身體都不好,靠在樓口配鑰匙為生,愣是為兒子娶了媳婦。最煩惱的事情,是收水費,住戶輪流負責,經(jīng)常敲不開門。有的人干脆不交。”今天,像這樣瑣碎而市井的生活卻成了師志凌最幸福的回憶。
“隴西路為南北走向,南起今武都路,北至今張掖路,與隍廟相對。自清末稱鼓樓街,以城隍廟前今張掖路中建有鼓樓一座而得名。后來改為果齋路,新中國成立后改稱統(tǒng)一路。1958年被命名為隴西路,沿用至今。”關于隴西路,《蘭州文史資料選輯》中有這樣的一段記載。
“坊間傳說,隴西路始建于北宋年間。當時宋軍收復蘭州后,為抵抗西夏,曾將蘭州城向北拓展。宋軍在今天張掖路和隍廟交匯的地方修建了一座鼓樓。這座鼓樓被稱為西鼓樓。位于鼓樓南面的隴西路自然被街坊們稱之為鼓樓南。從這一點來看,隴西路是當之無愧的蘭州老街。”師志凌說。
作為承上啟下的文化鏈條上的重要一環(huán),老街不僅是民俗的載體,更是歷史的延續(xù),具有不可替代的歷史文化價值。
要說老蘭州人最熟的老街巷,當屬張掖路了。據(jù)史載,清末陜甘總督署及甘肅布政使署均駐在此街。自清末以來,這條老街由東向西分段稱東大街、東柵子、轅門、西柵子、侯府街、西大街。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統(tǒng)稱為中華路。1958年以甘肅省張掖縣命名,沿用至今。
“東大街上多是一些商鋪,像什么眼鏡行、水煙鋪等。”柏敬塘是地道的老蘭州,據(jù)柏氏家譜上記載,明朝末年,他們的祖輩就已居住于金城關了。后來,為了躲避李自成的農(nóng)民軍曾跑到皋蘭,之后,又從皋蘭遷回蘭州住在廟灘子。柏敬塘說,如今張掖路步行街上那一家門面很小的上下三層的眼鏡行就是當年東大街上的一家老字號眼鏡行。
而說起轅門,老蘭州有一句很流行的俗語——“鄉(xiāng)里人進城,離不了轅門。”民俗學者鄧明在他的《蘭州史話》中記載,清代蘭州城的周長才18里多,城外就是鄉(xiāng)下,城里人城外人都愛跑到轅門湊熱鬧,這是因為轅門市場是當時蘭州城里最繁華的地方。“自光緒三十一年以來,蘭州城內(nèi)同時有牌坊、四大旗桿、歐式路燈、朝房、市場的地方,只有一處,那就是陜甘總督署轅門。督署為明肅王府,現(xiàn)在的省政府大門即清督署大門。”鄧明說,從早到晚,轅門市場熙熙攘攘,人們從這里可以購買到各類日用品。轅門朝房當時是開估衣鋪的,主要經(jīng)營舊衣物和供死人穿的壽衣壽鞋等,緊靠著甬道兩側(cè),擺設著賣銅鐵貨、布匹、古董雜貨的貨鋪子,甬道上則擺設著各種飲食攤,有牛肉面、生煎包子、油糕、油茶和著名的高三醬肉。傍晚,轅門上白天擺設的雜貨攤和飲食攤都收拾回家了,卻會出現(xiàn)只有兩個鐘點左右的昏市,有賣湯面、胡辣湯、羊雜碎的等,而混雜于這些攤子之間的,便是講三國說水滸的說書人、打拳賣藝的和打桄桄子唱秦腔的,這些混合在一起所組成的就是一個熱鬧……
與那些穿大襟棉襖、大檔棉褲、扎腳把、穿“面雞窩子”出入于轅門市場的平民相比,進出于綢鋪街的多是一些戴緞子瓜皮小帽,穿皮袍,套棉馬褂或披皮大氅的富者。
《蘭州文史資料選輯》記載:酒泉路,自清末以來,由南向北分段稱:孝友街、南大街、綢鋪街。綢鋪街即現(xiàn)在的酒泉路北端。民國三十一年統(tǒng)稱中正路,1949年改名為人民路,1958年以甘肅省酒泉縣命名的酒泉路,沿用至今。
“我們想象一下,某一天的一個下午,陽光正濃,從陜甘總督督署的衙門內(nèi)走出了一行人,中間為一個婦人,旁邊跟隨者一兩個使女和隨從,這一行人從轅門廣場與綢鋪街間的一座大照壁后走出,來到了多由‘山西幫’把持的綢鋪街,抬腳進了一家門面顯赫的綢緞店……有貴客來了,招呼上茶……隨著一聲吆喝,店鋪里有了生氣,老板也從店后面三步并作兩步走出來了……”編劇楊曉文對于蘭州老街的記憶始于一種感覺和想象。
老城里有老街,老街上有老字號。老字號是老街的靈魂。
炭市街上曾有不少老字號。
“炭市本是買賣木炭火煤的集市。據(jù)記載,明正統(tǒng)十二年,都指揮李進增筑蘭州舊城外郭時,在炭市南開一門名曰永康門,到清康熙六年,又在永康門上加筑城樓,該永康門為安定門。炭市街南迄安定門,北抵西關什字,即今天的勝利賓館到西關什字一帶。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為紀念孫中山先生,炭市街改名為中山路的一段,沿用至今。” 柏敬塘說,一直以來,炭市街有上下之分,而下炭市街則是以匠作鋪稱道于老蘭州城。
炭市街的匠作鋪屬于家庭作坊,多是子承父業(yè),或兄終弟繼,或徒從師業(yè),代代相傳。這里的匠作有專供一些行業(yè)或地區(qū)從事生產(chǎn)或生活的專業(yè)作坊,也有以制作當?shù)鼐用裆钣梦餅橹鞯?,制作以質(zhì)量可靠、講究信譽為宗旨,不少產(chǎn)品是當時蘭州城的“名牌”。炭市街的匠作鋪有鐵匠鋪、銅匠鋪、假銀鋪、燈籠鋪、染坊、油漆匠鋪、鞋匠鋪等,門類齊全。
“在炭市街的八九家鐵匠鋪中,以專為煙坊打制推水煙絲刨刃的劉家院、為鞋匠打制绱鞋的錐刃的高家院而聞名,前者以‘紅馬兒’為商標,后者以‘金魚兒’為商標。”柏敬塘介紹說,劉家院的“紅馬兒”商標就立在鋪子大門前,在一高五六十厘米的四方石柱頂端雕一立馬,馬身用紅漆涂刷,馬尾用黑漆涂刷,形態(tài)逼真,造型美觀。這個師徒共三人的鋪子,選用上好的鐵材及優(yōu)質(zhì)鋼材,以優(yōu)質(zhì)的阿干煤為燃料打制的刨刃,是推制水煙絲的名牌工具,在當時非常有市場。
舊時交通運輸多靠騾馬馱運,牲口帶銅鈴以解行旅之寂寞和乏味,而當時,有“隔山雀”美稱的銅鈴就出自炭市街一字號為“順興永號”的安家院。出自安家院的銅鈴成為當時陜甘馱運戶必備之物,夜深人靜,清脆的銅鈴聲可傳之數(shù)里之外,叮當,叮當……
就如同一條老街的老字號一樣,一個老街巷同樣可以因為一個人而有了靈魂。
道光二十一年(公元1841年),出生在蘭州顏家溝的一個名叫顏履敬的男子中了進士,也就在這一年,英軍進犯浙江。顏履敬以浙江候補知縣的身份負責督運糧餉。據(jù)朱緒曾《武顯朱將軍廟碑記》所載:慈溪大寶山之戰(zhàn),顏履敬起先在二里外的糧臺登高觀戰(zhàn),當戰(zhàn)斗進入白熱化時,身無守土從軍之責的顏履敬不聽部下勸阻,更換短衣,揮動佩刀殺入敵陣,最后被炮彈擊中,以身殉國。為國捐軀的顏履敬被慈溪人祔祀在武顯朱貴將軍的廟里,清廷也封給他云騎尉世職的封號。
今天,顏家溝的老名字依舊在沿用,但鮮有人知道顏履敬的故事,不過,相對于顏家溝的顏履敬,曹家廳出過曹翰林的事,倒是有很多蘭州人知道。“道光二十年,這里出了一個名叫曹炯的翰林,并建有翰林學府院,院內(nèi)有一座打過廳,原來這里叫廳門街,后來被叫做曹家廳。”柏敬塘說,曹炯曾任翰林院庶吉士、編修、內(nèi)閣中書等職位。也正是因為曹翰林這段顯赫的歷史,曾經(jīng)在蘭州城的大街小巷傳唱過一首童謠,也是和曹家有關的。
“拍花花手,打簾九,你彈弦子我喝酒;
曹家姑娘會打扮,絲線簾子綰纂纂;
黑色袍子紅臉蛋,尕尕腳兒兩點點;
前頭梳了個墨色鬏鬏,后頭梳了個彩鶴樓……”
據(jù)說,此首童謠早年在蘭州城鄉(xiāng)廣為流傳,童謠中的曹家姑娘是曹炯之女,身為大家閨秀的曹家姑娘出嫁時裝扮入時,非同一般。從這首歌謠中可折射出清朝中晚期蘭州人所推崇的時尚衣著及美容之道。
早幾年,曹家廳成了自行車交易市場,而如今充其量也就是介于兩座高樓之間的一條通道而已,昔日顯赫的翰林學府早已灰飛煙滅不見蹤影,更不知舊時曹家堂前燕飛到何方了……
或多或少,在每座城市中,都會有一些老街巷,在歲月更替中,見證著歷史的變遷、城市的發(fā)展。同樣,生活于老街的人,也見證著一個家族或一個街坊的繁榮與衰微。
曾幾何時,當師志凌站在張掖路上,他說他能嗅見這條老街的氣味。“那氣味如此頑固,以至于每個角落都只是對它的模仿,一如它對他人的模仿。在我的青春時代,經(jīng)常經(jīng)過它,衣食住行都圍繞著它運轉(zhuǎn)。我走過多少個來回,如今只余下恍惚的記憶,那短促而溫暖的時代。”
師志凌說,今天的他偶爾還會從安寧來到這些老街,在街上轉(zhuǎn)轉(zhuǎn),只是多了隔膜,因為熟悉的親切的都已消失了。
師志凌的溫暖記憶還停留在多年前的那個張掖路——“最初的它并不以商業(yè)出名,是東西向交通主干道。沿街的樓大多只有四五層,樣式樸素結實,天空因此裸露出來,襯托得長街寬闊敞亮。街上有刻印章的、賣糖油糕的、補鞋的,行人川流不息。那時的人們多穿布鞋,著肥大衣褲,吃著504雪糕……”
“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歷史,有著本地文化的細胞,從那些屬于城市的古跡遺存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瞥見它們對城市文明發(fā)展所發(fā)揮出的貢獻作用。就像蘭州城的這些古老街巷,一磚一瓦記載著的,是這座城市深厚的文化底蘊與生活軌跡。”話劇《蘭州老街》的編劇之一楊曉文說,只是,隨著城市建設的步伐,高樓大廈林立的今天,它們已舊貌換新顏,不復往日的滄桑。
盡管我們知道,很熟悉的事物突然消失,我們在傷逝之后,還需要帶著原來的信念繼續(xù)前行,但是,終究,我們不希望老街只在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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