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
拉面師傅一臉傲然
西北人到北京,總說不好,最大的不好,就是沒有蘭州拉面。我們大北京兼收并蓄海納百川,蘭州拉面的牌子掛得天上地下,怎么說沒有?到了蘭州吃過第一碗正宗的蘭州牛肉面以后,才知道他們的意思。蘭州拉面是一種癮頭,無論你多繁忙,多高尚,到了早晨心中就只有它。
一大早起來,饞蟲頂著我四處搜尋。好像蘭州的高大建筑都在晨曦中淡去,只剩下四處高懸的綠牌子。處處彌漫著牛肉湯的味道。我是去吾姆勒、金鼎,還是馬子路?牌子嘩啦啦地翻,口水嘩啦啦地轉(zhuǎn)。怪不得西北人會說,“蘭州人三天不來個‘牛大碗’就心火難捺”。
蘭州的牛肉面館子沒啥檔次,伙計卻牛得很,你催他快上,沒用。你上班急,人家精工制作比你心情更迫切,好好等吧,沒誠心還想吃正宗牛肉面?為了顯示技術,師傅吱扭扭推來個小車,當場拉面。你要喜歡圓面條,可以選擇粗、二細、三細、細、毛細5種;喜食扁的,可以選擇大寬、寬、韭葉3種;想吃出個棱角分明的,拉面師傅會為你拉一碗特別的“蕎麥楞”。拉到得意處,師傅還會來個華麗亮相,讓客人摸摸,以示手藝童叟無欺。
熱氣騰騰的牛肉面上來了,就像澄澈的湖面。主人津津樂道,蘭州牛肉面講究“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即牛肉湯色清氣香;蘿卜片潔白純凈;辣椒油鮮紅漂浮;香菜、蒜苗新鮮翠綠;面條則柔滑透黃。我卻顧不得許多,撥開紅油,一筷子面就進了嘴。就像孫悟空念動了避水訣,滾燙的湯在嘴里立刻閃向兩邊,留下寬面條“獨奏”亮相。
如果說天下面條之變,萬變不離其宗,蘭州的面卻獨樹一幟。比如說,一般面條進嘴味道都向左轉(zhuǎn),那蘭州牛肉面就是向右拐。這出人意料的急轉(zhuǎn)彎所為何來?主人一拍桌子:你說對了。因為蘭州拉面是蓬草燒成的灰化成水發(fā)的。這種獨一無二的發(fā)面方式,造成了蘭州牛肉面獨步天下,讓所有到過蘭州的人過嘴不忘的局面。
這個世界不怕貴,只要有錢,都能買來。而真正珍貴的,是錢買不來的。在甘肅,這個蓬草灰也許不值錢,到北京,卻生生發(fā)不了這個味兒的面。錢多讓人驕傲的時代慢慢滑過了,稀有讓人自豪的時候來臨。所以,蘭州拉面沒什么,但是民心工程。在甘肅,什么漲價還好說,就是拉面不許漲。肉少點,也要讓百姓吃到兩塊五一碗的面條。牛肉多少決定拉面價格,卻不能決定拉面味道。
蹲在路邊那些低矮簡陋的面館前,吸溜吸溜吃面的人,也許他站起來,掏出紙巾擦擦嘴,直接開上了寶馬車。最不值錢的空氣和水,我們無法離開須臾。就像牛肉面,蘭州人可以不開寶馬車,但一天不吃幾塊錢一碗的蘭州拉面,相當于人生少了三分之一。
曾聽支援西部的人回來說,西北干部傲得很。我也不明白。他們是被援助被幫扶的,有什么好傲的?到了西北,撥開漫天的沙塵,近距離才體察到這里春花爛漫,黃河奔騰,激蕩著一種原動力。這里的錢要搞環(huán)保,沒有這里的犧牲,哪有黃河下游的山清水秀,哪有北京的河清海堰?這里的資源要貢獻給國家,沒有這里煉油廠日夜轟鳴,哪有我們的好日子?
想想自己,其實最討厭的人是錯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的,是明明來自鄉(xiāng)間還假裝香港口音的,是胃痛如絞還要堅持說愛吃西餐的。為了捍衛(wèi)和張揚自己家鄉(xiāng)的味道,并以此為傲,何錯之有?蘭州牛肉面給了西北人這種獨特的拉面性格,是憨厚的、低調(diào)的,更是幽默的。他們謙稱:我們甘肅沒什么文化,只有敦煌和《讀者》;我們甘肅沒什么科技,只有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我們甘肅沒出什么干部,只有總書記和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