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早上,石蘭松劃船接孩子們?nèi)W(xué)校。
9月6日,送完孩子們后,石蘭松用船槳挑著小板凳回家。
9月6日,石蘭松手把手教剛?cè)雽W(xué)的小朋友學(xué)習(xí)寫字。
鄉(xiāng)村教師堅守山區(qū)25年 每天劃船接送孩子(圖)
新華網(wǎng)南寧9月13日電(記者 張嚴平 王勉 熊紅明)25年、2公里湖面、往返3萬多次、撐壞了8艘小木船;
如今,學(xué)生走了一撥又一撥,小木船換了一個又一個,而壯族鄉(xiāng)村教師石蘭松的槳聲依舊。他說:“槳聲承載著夢想,我要再堅守15年,直到離開三尺講臺。”
路在船上
9月7日清晨7點,小雨。
廣西南寧市上林縣大龍洞村刁望教學(xué)點唯一的老師石蘭松,像往常一樣,用船槳挑著兩把小木椅子,又來到被薄霧籠罩的大龍湖邊。
大龍洞村內(nèi)澤莊屯背著書包的6個孩子,穿著救生衣,早已等在湖邊的木船旁。
“這條船已經(jīng)用了兩年多,再使幾個月就不行了,漏水會越來越厲害。”石蘭松說。
“韋鈺妃、陳德、陳燕芝、梁宏福、梁宏珍、陳玉……”石蘭松檢查完孩子們的救生衣,一一點名。
看到孩子們已到齊,石蘭松將小船拉靠岸,他輕盈地上了船,用手把滲進船艙里的水淘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兩把小木椅子放進船艙,順手又從岸邊搬了兩塊表面平整的石頭放進來。
“按照平時的位置,大的坐椅子,小的坐石頭。大的要照顧好小的。”石蘭松囑咐。
待孩子們船頭、船尾依次坐好,小船吃水深了不少,船舷離水面不過10厘米,水波就在孩子們身邊跳動,一伸手就能碰到水。
“坐穩(wěn)了,我們出發(fā)啦!”石蘭松小心地走到船尾操起船槳,用力一劃,小船離了岸。
大龍洞村轄21個自然屯,5000多人,因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大龍洞水庫,這里不少自然村村民出行只能靠劃船。
石蘭松所在的刁望教學(xué)點,負責接收大龍洞村內(nèi)澤莊、刁望、北樂、岜那、石盤5個自然屯二年級以下孩子就讀。
內(nèi)澤莊和刁望兩屯之間盡管直線距離大約1公里,但背后是陡峭的石山,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湖水。
“要修路難度很大,況且村民買不起炸藥,只能從水里過。”石蘭松邊劃船邊說。
小船隨著石蘭松手中的木槳有節(jié)奏地劃動,輕輕前行,船尾留下淺淺的V形波痕。
從內(nèi)澤莊到刁望教學(xué)點,湖面距離約2公里,小木船一趟需耗時30多分鐘。
“秋天大龍湖風很大,小船經(jīng)常遇到‘頂頭風’。尤其在幾個拐彎地方,經(jīng)常會有大風浪。無法靠岸時只能盡量穩(wěn)住小船,任由風浪將小船蕩到湖心。等風頭過了,再將小船從湖心劃回來。”石蘭松說,“剛開始沒經(jīng)驗硬與風斗,差點翻了船。”
“我最怕下雨,有時下雨船剛好行在半路,孩子們衣服和鞋都弄濕了,到學(xué)校后我還得先燒火給他們烘干衣服,才能開始上課。”
半小時后,小船順利到達刁望教學(xué)點下的岸邊。此時,刁望、北樂等幾個屯的學(xué)生已經(jīng)來到學(xué)校,開始了每天的早讀。
教學(xué)點距離湖面直線距離不到10米,只有一間教室,大約60平方米,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100多米高的石崖,將聯(lián)通外面世界的道路阻斷。
1985年9月,石蘭松高中畢業(yè)后回大龍洞村當代課教師。從那時起,他就開始了這樣的周而復(fù)始:每天早上去,中午回;下午再去,晚上再回……
雙語教學(xué)
“別人上課講一遍就行,我至少要講兩遍。”石蘭松說。
因為大龍洞村所在地方多為壯族,很多小孩自打開始講話時,學(xué)的是壯話。剛上學(xué)時,聽不懂普通話。
“我就用土辦法,先用普通話朗讀,再用壯語翻譯給孩子們聽,讓他們理解。”
17個孩子擠在一間教室,被分成了一年級和二年級兩個班。因為不通電,沒有電燈,教室光線較暗。石蘭松走進教室,打開所有門窗,開始了一天的教學(xué)。
9月7日,二年級的孩子要學(xué)習(xí)的課文是《黃山奇石》。石蘭松讓他們先看課本預(yù)習(xí)課文,然后帶著一年級的孩子復(fù)習(xí)拼音字母。
“m……n……u……”隨著教棍在黑板上劃過,一年級的孩子大聲地跟著石蘭松朗讀剛剛學(xué)會的拼音字母。
“la……ba……”
“同學(xué)們,你們知道什么是喇叭嗎?”石蘭松一邊問,一邊用雙手做出吹喇叭的樣子,可是很多孩子還是一臉茫然。
“就是能滴滴答答吹響的,你們在電視里見過。”石蘭松只好用壯話解釋兩遍,孩子們聽后紛紛點頭,興奮地用壯話相互交談起來。
一年級10個孩子大多只能聽懂壯話,每次上課石蘭松都要“雙語教學(xué)”,普通話和壯語輪流解釋,孩子們才能弄明白書本上的內(nèi)容。
說是一年級,其實很多孩子才5歲左右,還沒到上小學(xué)的年齡。因為父母在外打工,附近也沒有學(xué)前班,家人就把孩子送到學(xué)校托付給石蘭松。在刁望教學(xué)點,不少哥哥姐姐帶著弟弟妹妹一起上課。
梁宏福在班上最小,上課時他總喜歡光著腳跑到窗邊玩。石蘭松只能一次次地將他抱回來放在座位上。4歲的覃宏健連筆都拿不穩(wěn),6歲的同桌姐姐覃麗萍手把手教他寫字。
“在這里,我是小學(xué)老師,又是幼兒園園長,但更像保姆。”石蘭松笑著說,“好在大一點的孩子懂事,經(jīng)常會帶年齡小的,要不一亂跑,課堂紀律根本維持不了。”
教完一年級的拼音字母,石蘭松又給二年級的孩子上課。在齊聲朗讀《黃山奇石》后,石蘭松聯(lián)系刁望實際給學(xué)生講述這篇課文。
“仙桃石、猴子觀海、仙人指路……這是黃山上一些石頭的名字。同學(xué)們,刁望到處是千奇百怪的石頭,你們也可以展開想象給有的石頭取名。”
“希望你們好好學(xué)習(xí),等有出息了走出大山,就有機會登黃山,看看課本上說的這些石頭真面目。”孩子們歡笑著,眼中透出一股對未來憧憬的明亮和清澈。
木船啊木船
“可惜呀,這棵樹當年砍了后,沒有保護好死了,不然現(xiàn)在和另外幾棵一樣,可以再砍了。”7日下午,石蘭松指著他家門口一個死去的樹樁說。
25年前,開始當代課教師的石蘭松為了接送孩子上、下學(xué),他砍了自家門口的椿樹,請人做了第一艘小木船。
從此,小木船與他有了不解之緣,小木船也成了這些庫區(qū)的孩子們走出大山的希望。
那艘小船3年后就無法再用,他只好再將自家另外一棵椿樹砍下,請人又做了一艘小船。
“木船不經(jīng)用,兩三年就壞了。”石蘭松說。就這樣,他家門前的椿樹砍了又發(fā),長了又砍。
石蘭松把自家能用的椿樹都砍光了,只能掏錢買來木材請人做。
做小木船是石蘭松重要的支出。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如果不用買木材,做一艘小船需要人工費200元左右;如果加上買木材,就要花700多元。當時代課教師工資只有每月幾十元。
每天4趟,日復(fù)一日,這么多年下來撐壞了8艘小木船。
2008年,石蘭松用來接送孩子的第8艘小木船開始漏水無法再使用。妻子童紹玉就跑回娘家,將娘家的鐵皮船借過來給丈夫用。她說:“雨天風浪大,小木船容易出事。”
用了一段時間后,因為娘家人也住在四面被湖水阻隔的小島上,鐵皮船沒用多久,就被要回去了。
現(xiàn)在用的第9艘小木船也開始滲水,即將“退休”。“最多再能用四五個月,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攢錢買一艘?guī)ы斉锖婉R達的鋼鐵船,但鋼鐵船太貴了,要1萬多元。”
“我現(xiàn)在一千多元的工資,妻子在家務(wù)農(nóng),小兒子在鎮(zhèn)上讀初中,每月300元左右,庫區(qū)沒有水田要買米,加之日常的生活開銷,要攢夠買一艘鋼鐵船的錢至少需要20年,那時我已經(jīng)65歲了。”
石蘭松說,村里的干部也著急,但大家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無論怎么困難,我都會克服,即便是再做木船,也不能讓孩子們沒書讀。因為每當看到孩子們相互牽著小手,在岸邊等我時,我就感受到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心中的糾結(jié)與“愧疚”
從20歲青春年少,到45歲人到中年,大龍洞村內(nèi)澤莊到刁望教學(xué)點的大龍湖水面,成為石蘭松書寫人生的紙頁。
事實上,好幾次石蘭松都差點選擇了放棄。
“1994年,是我內(nèi)心最糾結(jié)的一年,第二個孩子的出生讓本來就很貧困的家庭壓上了更重的擔子。當年我作為代課老師,每月工資250元,根本無法養(yǎng)家糊口。”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些外出打工的家庭,家里相繼建起了兩層樓房,有的甚至三層。而石蘭松家依然是村里最差的房子,低矮而簡陋。
眼看家中窘境,妻子童紹玉多次催促石蘭松出去打工。好幾次,夫妻倆為此發(fā)生激烈爭吵,童紹玉甚至提出“不去打工,就離婚”。
石蘭松也想到和村里其他人一樣去打工,因為到廣東打工那時每個月已經(jīng)能掙1000多元。三哥石蘭軍在廣東為石蘭松找好了工作。
然而,激烈思想斗爭幾天后,石蘭松將自己的決定告訴家人:留下來,繼續(xù)給孩子們劃船、上課。
“沒有老師,誤了孩子,一輩子都會自責!”石蘭松說。
“當初我真的想不通,我們不比別人差,憑什么要比人家窮?”童紹玉說,“但聽了他的話,我也想通了。更何況蓋好房子的人都是他的學(xué)生,他們帶著知識出去打工掙錢,我也覺得光榮。”
上林縣西燕鎮(zhèn)中心學(xué)校校長李海說:“這么多年來,中心校也曾給刁望教學(xué)點派過其他老師,但因為條件艱苦,沒有人愿意在那里教書超過1年。”
2005年,石蘭松通過代課教師轉(zhuǎn)正考試,成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師,月收入也有近兩千元,比以前大大好轉(zhuǎn)。
石蘭松的大兒子石福洲如今在南寧的一家建筑工地打工。說起兒子,他滿是愧疚。
“因為當時家境貧困,大兒子讀完初中就輟學(xué)了。因為嘗到知識少打工的辛苦,兒子不止一次埋怨我們,沒讓他多念書。我想他漸漸會明白。”石蘭松說,“我最感激的是妻子,她嘴上雖然有怨言,但一直用行動支持我,當初她要娘家的船來用,現(xiàn)在我提出萬一不行,就先不建房子,攢錢買鋼鐵船,她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
為了鄉(xiāng)親的重托
“最好的……放心,好放心!”提起石蘭松,韋漢強老人拉著記者的手,不斷地用壯語夾雜著普通話向記者表達對石蘭松的感激之情。
韋漢強的兒子和兒媳都到海南打工了,家里只有他和老伴帶著孫女韋鈺妃生活。韋鈺妃已經(jīng)3年沒見到自己的父母了。“石老師就像孩子的父母一樣。”韋漢強說。
家庭的希望在孩子,孩子的希望在教育。大龍洞村委副主任潘蘭生說,附近幾個村屯30歲以下的年輕人,基本上都是石蘭松的學(xué)生,不少已經(jīng)成為學(xué)生家長。
每到春節(jié),石蘭松就成為村里最忙碌的人。按照壯族的風俗,逢年過節(jié),壯家人就會邀請最尊敬和最需要感謝的人到家中殺雞、喝酒。
石蘭松酒量小,每年春節(jié)都要喝醉好幾回。農(nóng)歷正月十五過后,村里的年輕人又開始收拾行囊外出打工。臨走前,最多的就是對他們眼中最信任的人的囑托。
“我們把孩子交給你了,請你好好管教他”“孩子生病的話,請石老師給他吃點藥。不行的話,就幫忙送他們?nèi)メt(yī)院”“我們可能要幾年后才回來,拜托石老師了”……
人世間最深的友誼莫過于無限的信任。“每次聽到家長們的這些囑托,看到他們信任的目光,我就告訴自己要堅持下去,把孩子教好。”石蘭松說。
“25年來,好在我身體好沒生病,孩子們的學(xué)習(xí)才沒落下。我現(xiàn)在最牽掛的一是船的問題,再就是擔心我退休后,如果條件還不改善,誰來接替我。”
夜幕降臨,湖面又籠罩起了薄霧。記者與石蘭松握手告別,發(fā)現(xiàn)他的兩個手掌都是厚厚的老繭。
“每天劃船,手上的老繭剝了一層又一層,都不好意思與你們握手。”
此時,大龍洞水庫周圍的村屯已是星光點點,在湖面映照下,就如一盞盞明燈,指引著這些山里的孩子——他們的未來,在大龍湖水面上,在石蘭松的槳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