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博忠先生)時光過的真快,轉(zhuǎn)眼父親歸真快一年了,他老人家一生篤信伊斯蘭教。他堅定的信仰,給我們子女很多教誨和影響。有些教誨和影響是終生都無法從記憶中消失的,就我個人而言,教誨和影響最深的就是父親教我念“法啼哈”。
我跟父親學念“法啼哈”有兩次。第一次是八歲,那年,父親應聘上海福佑路清真寺教長,解放之初,百廢待興,伊斯蘭教在政府的民族宗教政策關(guān)懷下,迎來了發(fā)展的最好機遇。那時穆斯林群眾每周五放假半天,到寺里禮主麻,宗教信仰氣氛十分濃厚。為了向青年一代宣講伊斯蘭教和回族基本知識,在鄉(xiāng)老們支持下,父親在寺內(nèi)辦起了學習班。自編講義,每晚授課,聽課的人很多,大都是清真寺附近的青少年,也有遠道而來的大學生。當時我隨父親住寺,自然也就成了班里年紀最小的學員,我自幼雖還聰明,但生性頑皮,十分好動,上課時經(jīng)常坐不住。特別白天上學晚上聽課,常有些倦意,不時打起瞌睡,父親是個嚴厲的人,就叫我站著聽講。這樣一年下來,耳濡目染也學了點東西。“法啼哈”和一些“嗦來”,雖然不及年歲大一點的學員能解其意,但念背還是不成問題。加上每個主麻參加聚禮,伊斯蘭之情也深深地印刻在我地心中。
那時,每晚睡覺前,父親都讓我給他念一段“法啼哈”。有時我對老人家“天天讀這一章,是不是,念一念別的章節(jié)?”父親則說話:“你現(xiàn)在年紀還小,不要貪多。‘法啼哈’念好了,念熟了,發(fā)音準了,意思理解深刻了,對你一生都是有益的。”每周六還要給我講一段經(jīng)文的意思然后叫我再講一遍給他聽,對我講解得不準、理解不透之處,父親也不責備,而是耐心地給我再講。回憶這一時期地學習,也是他老人家對我進行地伊斯蘭知識啟蒙教育。雖然學的東西有限,但卻在我的頭腦中打下了信仰的基礎(chǔ)。
1953年父親應聘北京大學講席,我也就結(jié)束了三年的住寺生活,初到北京,還能堅持,每周念一遍‘嗦來’,并上海淀清真寺禮主麻。那時海淀清真寺王連超阿訇與父親關(guān)系很好,經(jīng)常向父親請教一些問題,因此對我們兄弟格外關(guān)心,多給講一些認主的道理。
后來,隨著整風、反右、大躍進等運動的開展,清真寺變冷清了,教門被冷落了,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中清真寺關(guān)閉了,信仰動搖了。在這一切一切中“法啼哈”在我的頭腦中也漸漸被淡忘了。
十一屆三中全會,糾正了民族宗教工作中“左”的錯誤,迎來伊斯蘭教又一個春天,父親那緊鎖的眉頭展開了,重新挺起胸膛進清真寺,做禮拜(文革中他老人家還偷偷到北京唯一一個未停止宗教活動的藍靛廠清真寺禮主麻)。家中重新掛起了“經(jīng)字都阿”。每天清晨又能聽到他老人家誦讀《古蘭經(jīng)》的聲音,真主是偉大的,伊斯蘭之光又一次照耀在每一個穆斯林身上。由于忙于工作,我也很少進寺念經(jīng),也只是在兩爾代時進寺參加會禮。
80年代中期,父親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仍為各地穆斯林服務,并多次赴濟南、天津等地為培養(yǎng)青年阿訇講課。一天父親參加天津經(jīng)學班畢業(yè)典禮歸來,把我叫到他老人家書房問我:“博忠,你還能念下‘法啼哈’嗎?我看著父親,臉一下子紅到了脖根,支唔了半天怎么也背不下來,慚愧地低著頭,等待父親地教訓。出乎我的意料,父親站起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自責地說:“這不怨你,是我沒盡到責任??鬃釉唬?lsquo;子不教父之過’”。說話時眼圈發(fā)紅。又說:“今天形式好了,你得重新學,好好地學,才能算得上是一個真正的穆斯林。”我看著父親額頭的皺紋和滿頭的白發(fā),深深地被他老人家堅定地信仰所感到。父親停了一會,嚴肅地看著我說:“你知道,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是什么嗎?”我不解地搖搖頭,父親不由自主地面向西方道了聲“太思米”自責道:“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把所有的兒女都引導到伊斯蘭道路上來。”說著眼圈發(fā)紅,滿懷期望地看著我。一瞬間,我被他老人家那份虔誠的信仰,被這充滿了伊斯蘭真情的深沉父愛所感動,我為有這樣堅定信仰的父親而自豪,另一方面也自覺慚愧:改革開放那么多年了,為什么自己沒有自覺地去念“法啼哈”呢?一時間感到頭腦中殘留地“左”地影響太深了。我對父親說:“這都是我不好,讓您失望了。”父親并沒有責備我。而是坐下來,給我介紹了他到各地看到地回族青少年努力學習伊斯蘭知識地情況和伊斯蘭文化在新形勢下發(fā)展地趨勢。我聽著深感慚愧,忙對父親說:“我一定重新學,不讓您失望”父親點點頭說:“學就好,學就好。你們這一代人不但要學科學,也要學習一些伊斯蘭知識,才能用不斷發(fā)展地科學知識去理解《古蘭經(jīng)》的深刻內(nèi)涵,科學和《古蘭經(jīng)》并不矛盾,很多科學發(fā)現(xiàn)《古蘭經(jīng)》上都有預示。而”法啼哈“又是《古蘭經(jīng)》首章,內(nèi)涵極其深刻,要學會,學好,發(fā)音準確,誦讀悅耳,還要不斷理解其意,不解其意等于白學。
第二天,父親把我叫到他的書房,從抽屜里拿出一盤磁帶說:這是昨晚我為你錄制的《古蘭經(jīng)》首章和另外十個‘嗦來’,你對照著學念爭取一個月學會,到時候念給我聽。”原來他老人家為了支持我的學習,特地為我錄制的??粗赣H慈祥而蒼老的臉龐和那充滿希望的目光,淚水在我眼中打轉(zhuǎn)......。
經(jīng)過幾個月努力,我終于學會了“法啼哈”和那十個‘嗦來’,當我滿懷信心地念給他老人家聽時。父親很高興,一方面肯定了我的進步,另一方面又一句一句地給我糾正發(fā)音上地問題,對難念地段落還反復教了幾遍,當基本沒有大問題時,父親高興地對妹妹說:“你哥哥會念“法啼哈”了。”
當我期待著他老人家進一步給我講解每段‘嗦來’譯意時,父親又一次被疾病困擾臥床不起,說話十分吃力。雖然這樣,每當我去看望他老人家時,父親都叫我把學的‘嗦來’念一遍給他聽。他老人家邊聽邊點頭。不時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好像病疼減輕了許多似的。在父親不斷地教誨和影響之下,從那時候起禮主麻和封齋已融入了我的生活,我不僅由此感悟到伊斯蘭之光的溫暖,也嘗到了父親給予如潮般的父愛。
2000年9月的一天,我去看父親照例念了‘嗦來’。他老人家聽完后,用顫巍巍的雙手從枕邊拿出一份手稿對我說:“看起來,我已沒有力氣給你進行更深的講解了。這是一份名叫(《古蘭經(jīng)》七種漢譯本的比較)手稿,我在這里面對《古蘭經(jīng)》七種不同時期的漢譯本的二十個章節(jié)進行了對照比較,并表明了我個人的理解。你自己認真學一學,特別對首章更要深入領(lǐng)會。”
《<古蘭經(jīng)>七種漢譯的比較》是父親翻譯《古蘭經(jīng)》過程中的另一部作品,我有幸成為了第一個拜讀者。
2001年10月24日,父親走完了他人生道路,帶著對“安拉”的堅定信仰歸真了。當我們趕到醫(yī)院時他老人家心臟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但雙眼還未完全閉上,好像在等待什么。我明白他老人家在等“法啼哈”,我給父親戴好禮拜帽,抑止住內(nèi)心的悲痛,為他老人家做了討白、誦讀了“法啼哈”和“清真言”,隨著誦經(jīng)聲,父親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安拉”召喚父親去了,他老人家一生清貧,沒有給我們留下什么財富,但他老人家又給我們留下了取之不盡地精神遺產(chǎn)——即將問世地《古蘭經(jīng)》馬金鵬漢譯本和他對伊斯蘭文化地不朽情結(jié)。
對我個人來講,父親還將他深深地父愛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給了我——教我念“法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