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馬三立。三立,立起來,被人打倒;立起來,又被人打倒;最后,又立了起來。(但愿不要再被打倒。)我這個名字叫得不對:禍也因它,福也因它。
我今年85歲,體重86斤。明年我86歲,體重85斤。
我很瘦,但沒有病。從小到大,從大到老,體重沒有超過100斤。
現(xiàn)在,我腳往后踢,可以踢到自己的屁股蛋兒,還能做幾個“下蹲”。向前彎腰,還可以夠著自己的腳。頭發(fā)黑白各占一半。牙好,還能吃黃瓜、生胡蘿卜,別的老頭兒、老太太很羨慕我。
我們終于趕上了好年頭。托共產(chǎn)黨的福,托三中全會的福。我不說了,事情在那兒明擺著,會說的不如會看的。沒有三中全會,我肯定還在北閘口農(nóng)村勞動。
其實,種田并非壞事,只是我肩不能擔(dān),手不能提。生產(chǎn)隊長說:馬三立,拉車不行,割麥也不行,挖溝更不行。要不,你到場上去,幫幫婦女們干點什么,轟轟雞什么的……慘啦,連個婦女也不如。
也別說,有時候也有用。生產(chǎn)隊開個大會,人總到不齊。隊長在喇叭上宣布:今晚開大會,會前,有馬三立說一段單口相聲。立馬,人就齊了。(張京平整理)
馬三立相聲藝術(shù)八十年
馬三立老人走過了漫漫80年的相聲藝術(shù)生涯,從一個“撂地”糊口的藝人,到讓億萬觀眾景仰的藝術(shù)大師,飽嘗了舊中國藝人的苦辣辛酸,也經(jīng)歷了新社會文藝工作者的揚眉吐氣,他把畢生的精華全部貢獻給了人民喜聞樂見的相聲藝術(shù)……
現(xiàn)實生活中的馬三立。從來就不是命運的寵兒,而他更多的人生歲月是生活在社會的低層,與百姓們朝夕相處。
馬三立,1914年出生在北京?;刈?。
1927年秋天,馬三立抖的平生第一個“包袱”竟是家境的辛酸。那年,馬三立住在天津南市“三不管兒”的福安街同善里的大雜院,就讀于美國教會創(chuàng)辦的匯文中學(xué)。同學(xué)們一進中學(xué)就置辦好嶄新的校服,而馬三立身上依然穿的是一件拆大改小的舊大褂,袖子上還有兩塊補釘。先生、同學(xué)們笑話他,說沒有校服別上學(xué)了。父親馬德祿靠說相聲糊口,家里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當時馬三立真想去說相聲賺錢,不上學(xué)了,可面對嚴厲的父親,他不敢作聲。父親說:“賣褲子當襖,也要供三立上學(xué)!”后來東拼西湊幾塊錢要給他買校服,馬三立搶著對父親說:“讓我去買吧,我會。”于是父親叮嚀又囑咐:“記住,試好尺寸,買合適了!”等馬三立買回校服往身上一試,好嘛,校服起碼大三號,把瘦骨伶仃的他整個包起來,父親急了說:“不讓你買,你非要自己買,這么囑咐你試好尺寸,你卻……”馬三立揚起兩只胳膊,如同戲臺上老生抖袖,一雙小手終于見了天日:“我想,冬天套棉襖,明年我再改,還能穿……”父親嘆口氣說:“唉,鬧了半天,他的包袱使在這兒啦!……”
1929年,馬三立正式拜了“相聲八德”之一的周德山(藝名周哈蟆)為師,開始了坎坷而漫長的藝人生涯。
馬三立拜師不久,就跟著師父、師兄弟們“撂地”說相聲。那時,他常去的是天津南市、河?xùn)|地道外。由于他愛看書,平日好動腦筋,很快就成了師兄弟之間的佼佼者。此后,甭管是“撂地”,還是走街串巷,舞臺對于馬三立講已不再是生疏之地,因此也有了一大批盯住他、喜歡他和捧著他的當年的“追星族”。馬三立使“活”逐漸得心應(yīng)手,也更加變得“調(diào)皮”起來,更加有了靈氣。
馬三立夫妻合影
1948年春,馬三立來到北平,以馬家獨有的段子深深打動了觀眾?!堕_粥廠》里的“馬善人”成了三立的昵稱,許多電臺聽眾,紛紛點播:“馬善人”的節(jié)目。在舞臺上,日益走紅的馬三立頗有自知之明地表示:“聽眾們沒見過我的廬山真面目,很難猜想我是什么模樣。當然,您看了我的相貌后,深表遺憾。這不能怪我,我自己也不愿長成這樣……”觀眾情緒高漲,一傳十、十傳百,說:“看馬三立的長相比聽他的相聲還逗!”
1949年1月31日,北平解放了,馬三立可高興壞了。此時電臺里傳出了馬三立的聲音:各位聽眾,我和花小寶(梅花大鼓藝人)自由戀愛多年,決定正式結(jié)為夫妻,如今萬事俱備,就是沒房,燕爾新婚沒房可不行,有合適的房子您給留神尋摸著,房錢別太貴,因為我窮,我這兒提前道謝了!消息一傳出,鐘愛馬三立的老聽眾、觀眾紛紛來信祝賀,并為他推薦價格低廉的房子,最后有一家房東極為仗義地表示,您就住,房錢不論怎么漲,也不給您漲。搬家那天,馬三立的搭檔張慶森夫婦卻住了進來,房東急了,說:“不是您結(jié)婚呀,要知是這樣,我們就……”馬三立連忙施禮,懇切地說:“您就當幫我,他們夫婦從東北來投奔我,我想幫朋友,我沒別的能耐,就會編相聲——把自己也編進去了。”轉(zhuǎn)天,馬三立、花小寶在廣播中宣布解除婚約,向聽眾致謝、致歉,懇請諒解,有聽眾當時打來電話說:“馬善人,你這個包袱不小呀,把一座北京城都‘裝’進去了”……
1951年春天,馬三立主動要求赴朝參加慰問志愿軍演出,冒著生命危險,為戰(zhàn)士們表演,所到之處受到熱烈歡迎。
1953年1月,馬三立這個曲藝人“個體戶”加入了正式成立的廣播曲藝團。從此,錄制節(jié)目或直播慰問工廠、農(nóng)村等演出忙得不亦樂乎,創(chuàng)作出了《新燈迷》、《破除迷信》、《春節(jié)媽媽例兒》等宣傳色彩很濃的相聲,頗受歡迎。
1954年,馬三立表演何遲創(chuàng)作的相聲《買猴兒》獲得了巨大成功,把“馬大哈”這人物刻畫得維妙維肖。當時社會上“馬大哈”竟出名了,全國億萬人口中突然增添了一位新成員,人們對在工作、學(xué)習(xí)以及生活中馬馬虎虎、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人脫口就會蹦出一句“馬大哈”來。馬三立還在中南海懷仁堂為毛主席和周總理表演了這段相聲,受到毛主席和周總理的稱贊?!顿I猴兒》還被譯成俄文、英文,并多次獲獎。同年,馬三立表演的相聲《今晚十點鐘開始》又一炮打響……
1956年,針對相聲《買猴兒》,中國文壇上展開了大討論,爾后,《買猴兒》的作者何遲的又推出一個新段《統(tǒng)一病》,被錯誤地批判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何遲被打成右派。按照當時流行的邏輯推理方式,無疑則牽扯到《買猴兒》的演出者——馬三立。一時間,風(fēng)起云涌,運動來了。說過右派作者寫的相聲自然也就是右派了。馬三立心想,我沒反社會主義呀?然而他只能是沉默。從此他“享受”到的是右派的非人待遇。他滿腹委屈,但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
1961年3月,馬三立終于從天津東郊幺六橋回族鄉(xiāng)的一個村子里又調(diào)回曲藝團上班,但約法三章:不許接、打電話,上臺不許逗哏,不許壓場演大軸。馬三立又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演出時,只要馬三立說完,絕大多數(shù)觀眾別的不聽,扭頭就走……人們發(fā)現(xiàn)馬三立在農(nóng)村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后更加走紅了,他對觀眾似乎產(chǎn)生了超常的魔力,備受歡迎。然而,藝術(shù)舞臺的走紅并沒能改變馬三立在生活舞臺的境遇。
1964年5月“四清”工作隊進到曲藝團,馬三立自然是清理的“重點”。隨著運動的發(fā)展,1966年文革時期,馬三立住進“牛棚”,與眾多的“牛友”們在那里忍辱負重。
1968年他又到了寶坻縣西河務(wù)村務(wù)農(nóng)。經(jīng)過十幾年的折騰,馬三立確實從靈魂深處覺得累了、倦了,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板凳上抽煙。1973年社會上越來越亂,對這些“牛”們的管制也松了,馬三立開始小聲背繞口令、“溜活”。日子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地過去。
1977年,文藝的春天來了,10月,天津市文化局和曲藝團又接他回去了,這回可沒有約法三章,而是新的繁忙的演出日子又重新開始了。1979年初,何遲、馬三立被相繼平反。
從上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馬三立在他古稀之年又連續(xù)推出了一批精彩紛呈的單口笑話,諸如《家傳秘方》、《查衛(wèi)生》、《說瞎話》、《大會見聞》、《追》、《八十一層樓》等,既幽默又貼近生活,大大拉近了表演者與觀眾的心理距離,受到了不同年齡、層次觀眾的需要。
1984年,馬三立的老伴甄惠敏猝然病故,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馬三立卻沒能始終守候在她的身邊,當時他正在臺上表演相聲《夸住宅》……就在這年秋天,馬三立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他說入黨后使他七旬高齡的人又獲得了新生。從此他的任務(wù)更忙了,他除了參加各種演出,還應(yīng)邀到全國各地講相聲藝術(shù)、相聲語言及表演等等,全身心走向社會,他的精神境界也在逐步升華……
馬三立老人既是藝術(shù)家又是社會活動家,他把幽默、風(fēng)趣與魅力,慷慨地撒向社會各方,同時他也擁有一筆別人無法與之相比的財富,那就是觀眾。對馬三立的一生來說,觀眾是至高無尚的。
馬老告別演出離場的一剎那 告別演出后 最后一次向觀眾致謝
馬三立前輩的遺囑
我是一個相聲演員,也是一名普通的共產(chǎn)黨員。我按照黨的要求,用相聲,用笑聲,為人民服務(wù)。各級領(lǐng)導(dǎo),天津的父老鄉(xiāng)親,給予了我很多榮譽和關(guān)愛。我也曾被評選為“天津市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我心里的感謝之情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
人總是要死的。我有一個最后的請求,就是在我過世后,請將我喪事從簡辦理,我不愿讓各級組織再為我費心費神;同時我的朋友、學(xué)生和再傳弟子也比較多,所以不搞遺體告別,不接受花藍、花圈、挽聯(lián),不接受錢物。我畢生只想把笑留給人民,而不能給大家添麻煩,給國家浪費錢財。我衷心祝愿相聲繁榮,人民幸福,國家富強。
此致
馬三立鞠躬(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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