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化
對世界文化的分類,有不同的看法。有人主張把世界文化分為四個體系。季羨林說:“在世界上延續(xù)時間長,沒有中斷過,真正形成獨立體系的文化只有四個——中國文化體系,印度文化體系,阿拉伯伊斯蘭文化體系,和希臘、羅馬開始的西歐文化體系?!? [1]
有人認為現(xiàn)在世界上有七種或八種文明。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說:“當代的主要文明可以列舉如下:中華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蘭文明、西方文明、拉丁美洲文明、和非洲文明(可能存在的)?!? [2]他使用的“文明”一詞,實際上與“文化”一詞含義并無差別。李慎之說:“亨廷頓把“文明”定義為“文化的實體”,在行文中常把文明與文化混用,這倒無悖于通行的概念。1926年,張申府先生在《文明與文化》一文中,即詳論兩者實無區(qū)別,本文亦取此意,需要首先交代明白。” [3]亨廷頓在闡述自己觀點時,也指出“學者們一般在確認歷史上的主要文明和現(xiàn)在世界存在的文明上意見一致。然而,對于歷史上曾經存在的文明總數(shù),他們常常各執(zhí)一詞。……人們至少在下述看法上存在著合理的共識:至少有12個主要文明,其中7個文明已不復存在(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埃及文明、克里特文明、古典文明、拜占庭文明、中美洲文明、安第斯文明),5個仍然存在(中國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蘭文明和西方文明)。一些學者還加上了東正教文明,作為區(qū)別于其母文明拜占庭文明和西方基督教文明的獨立文明。鑒于我們認識當代世界的目的,除這6個文明之外,或許還應加上拉丁美洲文明,可能還有非洲文明。” [4]亨廷頓在這里使用“文化”或“文明”一詞,實際上指的是“國家”、“強權”和“勢力中心”的意思,成為它們的同義詞,強調了它的“政治含義”和“實力地位”。
文化是歷史發(fā)展的產物,是人類社會發(fā)展過程中,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概括、總結和提高。人類的歷史也就是人類文化的發(fā)展史。文化的發(fā)展與各民族生活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和自然條件有著密切的關系;與他們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倫理道德、價值觀念和行為品德等諸多方面有著密切的關系;與他們的思維方式和宗教信仰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人類歷史上主要的文化體系的形成和發(fā)展,都與各民族的主要宗教信仰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宗教成為文化發(fā)展的重要基礎和標志。因此,把世界文化歸納為三大體系或三種發(fā)展傾向,更為恰當。即:歐美基督教文化體系,亞洲儒釋文化體系,中東阿拉伯伊斯蘭文化體系。簡言之,西方文化,東方文化和中東文化。
歐美基督教文化體系,即“西方文化”的歷史根源,應該從古代希臘羅馬時代說起。泰利斯(Thales,約公元前624-約前547年)、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約前580—約前500年)、蘇格拉底(Socrates,前469年-前399年)、柏拉圖(Platon,前427年—前347年)和亞里士多德(Aristoteles,前384-前322年)等一大批古代希臘賢者哲人的思想和著作,為“西方文化”奠定了基礎?;浇淘瓉聿皇恰拔鞣降淖诮獭?,而是“東方的宗教”,它的誕生地是巴勒斯坦,基督教早期的宗教故事,也都發(fā)生在巴勒斯坦地區(qū),它是這一地區(qū)誕生的三大一神論天啟宗教之一。公元前后,羅馬人統(tǒng)治西亞地區(qū),起初,他們也不信仰基督教,而且還用暴力鎮(zhèn)壓,他們施用的最殘酷的刑罰就是釘十字架,豎一個十字架,將“罪人”的手腳釘在十字架上,讓他流血直到死亡。耶穌就是被釘十字架處死的。羅馬人也迫害猶太教徒,他們先燒毀了猶太人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后來又把他們趕出巴勒斯坦地區(qū),流落到世界各地。這是發(fā)生在公元一、二世紀的事,但是到了后來,羅馬人開始信仰基督教,停止了迫害。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The Great,公元274-337年)是第一位信奉基督教的羅馬帝國皇帝,公元四世紀以后,基督教更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巴勒斯坦地區(qū)的伯利恒是耶穌誕生的地方,拿撒勒是圣母瑪利亞的家鄉(xiāng)和耶穌少年生活成長的地方,耶路撒冷是耶穌受難的地方,這些地方本來都應該成為基督教的圣地,然而基督教的活動中心卻轉到了羅馬帝國的政治中心羅馬城去了,那里豪華的教堂成為基督教的宗教活動中心和朝拜的圣地,一直保持到今天。在以后的一千多年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基督教的思想和文化與古代希臘羅馬的思想和文化結合在一起,形成了西方文化體系。這一文化體系的最大特點是宗教文化的世俗化,和世俗文化的物質化?;浇剔D到歐洲后,主張“三位一體論”,淡化了天啟宗教一神論的嚴肅性和神秘性。這樣做,減少了宗教對個人思想的束縛,有助于文化和藝術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另一方面,也助長了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和縱欲主義思潮的泛濫。這一切都表現(xiàn)在西方文化和藝術之中。
中國的儒家不是宗教,儒家學說和思想卻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體。雖然在中國和外國都有人愿意稱它為“儒教”或“孔教”,甚至也有人說,孔子(公元前551-前479年)也是“先知”,他傳播的是“實證宗教”(Positivism),與一神論的“天啟宗教”(Inspiration)相對應的。他們這樣說,可能是他們看到孔子的學說,在規(guī)范社會秩序、純潔人的倫理道德和品行等方面,發(fā)揮了與宗教相同的效果。但是,孔子不宣傳宗教,而主張研究歷史,研究社會,研究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遇到的各種具體問題,尋找出它們的規(guī)律和解決辦法。所以“子不語怪、力、亂、神。” [5]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6]孔子認為生的道理還沒有弄清楚,如何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活人的事還照顧不過來,哪還有心思去管死后的事?對那些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事情,孔子主張“敬而遠之!”對于虛無縹渺的事情,也不必探索的太認真了。所以莊子說:“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圣人論而不議?!? [7]也就是說,對于天地之間,東西南北四方之內的事情,孔子要仔細研究,但不隨意評議和下結論;對于這六合之外的事情,孔子的態(tài)度是保留,不置可否,更不需要去深究它是有還是無。孔子重視教育,重視道德,重視政治。也就是說,他關注的是“六合之內”的事情,是與“人”有關系的事情。關于“六合之外”的事情,實際上是由“道家學說”和“佛教教義”來補充的。道家講“道”說“理”,論“陰陽”述“五行”,是為了闡明造化的原理,是屬于“形而上學”的范疇。后來的人,把“道家”變?yōu)椤暗澜獭?,主張煉丹修仙,履行畫符、齋醮,帶有迷信色彩,一些宗教功課也與佛教雷同。佛教講“禪”說“法”,是為了“普渡眾生”脫離這人世的“苦?!保竭_“極樂世界”的“彼岸”。還有它的“天上、人間、地下”的“三界說”,“輪回轉世”和“善惡有報”等諸多說教,是典型的“神學”和“來世哲學”。道家的思想和佛教的說教,在歷史上為中國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和普通老百姓所接受,與儒家學說合在一起,形成了大多數(shù)中國人能理解和接受的“創(chuàng)世”、“現(xiàn)世”和“來世”的宗教觀和神學哲學。三者結合在一起,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雖然顯得十分松散,但還算完整,對信仰者的要求也不十分嚴格,非常符合中國的國情和民情。中國人遇到麻煩事情,才想起來去燒香拜佛,事情過去了,也就算了,所以,才有“臨事抱佛腳”和“無事不登三寶殿”之說。儒家思想和佛教道教文化相結合,在亞洲形成了極為深刻而又極為廣泛的影響,遠遠超出了國家和民族的界線。
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最大特點是文化與宗教緊密結合在一起。阿拉伯歷史也很悠久,早在公元前十三世紀,阿拉伯半島西南部也門地區(qū),就出現(xiàn)了氏族社會和國家,建于公元前七世紀的也門馬里卜水壩,就是當時該地區(qū)高度文明的一個明證。伊斯蘭教的出現(xiàn)相對來說比較晚,穆罕默德(公元570-632年)開始傳播伊斯蘭教是公元610年,公元622年是伊斯蘭教歷的紀元。公元七、八世紀,阿拉伯人對外武力擴張,占領了西亞北非廣大地區(qū),之后用了一百年到兩百年時間,推行阿拉伯化和伊斯蘭化。在鄰近阿拉伯半島的地區(qū),或者阿拉伯部落遷移比較多的地區(qū),實現(xiàn)了阿拉伯化和伊斯蘭化,形成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阿拉伯世界,這主要是依靠阿拉伯本民族的努力實現(xiàn)的。在離開阿拉伯半島較遠的地區(qū),或者阿拉伯人部落遷移較少的地區(qū),僅實現(xiàn)了伊斯蘭化,沒有實現(xiàn)阿拉伯化。而在實現(xiàn)伊斯蘭化方面,除了阿拉伯民族的努力之外,非阿拉伯民族發(fā)揮的作用更大,這些非阿拉伯民族在信仰了伊斯蘭教以后,又積極傳播伊斯蘭教,如波斯人、突厥人、韃靼人等,使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和國家大大增加,形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伊斯蘭世界。所以,阿拉伯伊斯蘭文化既包括了阿拉伯民族的思想和文化。也包括了信仰伊斯蘭教的非阿拉伯民族的思想和文化,他們既用本民族語言創(chuàng)作,也使用阿拉伯語創(chuàng)作,他們創(chuàng)作的成就在世界伊斯蘭文化中占有很大的比重。所以,阿拉伯伊斯蘭文化是多民族文化的總和和提高,內容相當豐富,涉及方面也非常廣泛,不僅僅是宗教信仰和人文思想方面,而且也包括醫(yī)學、數(shù)學、天文學、化學、建筑學等自然科學學科。
二、中國文化與阿拉伯文化
中國文化與阿拉伯文化的特點可歸納如下:
第一,二者都是一個偉大民族的主體文化,并哺育和培養(yǎng)了一個偉大的民族。
中國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文化,它以漢族文化為主體,也包括了中華民族各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涵蓋了廣袤的中華大地。在中國社會發(fā)展的進程中,中國文化始終是凝聚各民族團結一致的巨大動力。
阿拉伯伊斯蘭文化以阿拉伯民族文化為主體,也包括了各穆斯林民族的文化。阿拉伯伊斯蘭文化也是號召各民族穆斯林團結戰(zhàn)斗的旗幟,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第二,二者都是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根深葉茂的全方位文化。
中國文化萌芽于殷商時代(公元前17世紀至公元前11世紀),成熟于周朝(公元前11世紀至公元前256年)。記載孔子(公元前551年至公元前479前)言行的《論語》,和經過孔子整理、編輯的《詩》、《書》、《春秋》、以及《易》、《禮》等,成為中國儒家思想學說的基礎和經典著作。這些著作概括和總結了中國古代氏族社會幾千年發(fā)展的歷史經驗和成果,為后來中國封建社會的發(fā)展和鞏固,提供了指導思想和理論基礎,所以,才有了“半部《論語》治天下”之說。
阿拉伯文化也可以追溯到久遠的過去,早在公元前13世紀,就在阿拉伯半島出現(xiàn)了氏族社會馬因國家,在它之后是賽伯邑國家和希木葉爾國家,這些國家都有高度的文明。在《圣經》中就有關于賽伯邑(示巴)女王會見所羅門(蘇萊曼)國王的盛大場面,豪華的宮殿,艷麗的服飾,互贈禮物的珍貴……展示了當時阿拉伯半島的高度文明。
公元五至七世紀,是阿拉伯文化發(fā)展的第一高峰。在這個時期,阿拉伯語言、詩歌、演說詞和卜辭等,都達到了空前未有的水平。尤其是詩歌,它的內容豐富,題材廣泛,格律嚴謹,思想性和藝術性都很高,形成阿拉伯詩歌的典范和傳統(tǒng)。這些詩歌抒發(fā)了游牧民族青年男女的真摯愛情,描繪了浩瀚沙漠皓月當空的美麗景色,反映了部落社會的真實生活和許多歷史事件,也抒發(fā)了人們的思想感情,人生哲學和對宇宙的最初認識。這些詩歌也是我們了解和研究阿拉伯古代社會的重要資料。
《古蘭經》是這一時期阿拉伯散文發(fā)展的最高典范,也是第一部用阿拉伯文寫成的散文著作,阿拉伯民族也隨著《古蘭經》的誕生,而產生了最后定型的文字——阿拉伯文?!豆盘m經》問世后,不僅在傳播宗教方向的作用是巨大的,而且在傳播阿拉伯語言和伊斯蘭文化方面所發(fā)揮的作用,也是同樣不可磨滅的?!豆盘m經》的內容不僅包括了伊斯蘭教的基本教義和基本信仰,還包括了政治、經濟、社會、軍事和法律等方面規(guī)章制度的基本原則,還有許多故事、傳說和諺語等?!豆盘m經》文字優(yōu)美、風格活潑,通俗易懂,它不是詩歌,但卻是帶韻的,誦讀起來音韻鏗鏘和諧,易于背誦和記憶。
第三,二者都帶有地域文化的特點
中國文化主要發(fā)源于黃河和長江流域,在古代,這里氣候溫和,雨量充沛,適于農業(yè)生產,中國先民很早就在這里定居,從事農業(yè)生產。隨著農業(yè)生產和農業(yè)社會的發(fā)展,產生了中國古代文化,因此,中國文化是農業(yè)文化,河流文化,經過許多人許多年經驗教訓的積累和總結,中國古代文化是成熟的,完整的。再看中國在世界地理上的位置,它處于大洲之隅,周圍是大海、高山和浩瀚的沙漠,與外界處于半隔離狀態(tài)。中國這樣的地理位置既有利于國家的統(tǒng)一和中央集權制度和意識的形成,同時也會導致茍安和閉關思想的產生。
中國自古就以農立國,至今不變,這是由中國的自然條件決定的。農業(yè)依靠的是氣候、溫度、土壤、水利等諸多自然因素,加上人類的辛勤勞動,這些條件在中國完全具備。在中國,只要“風調雨順”,就能“國泰民安”,這也是幾千年來,歷代當權者祈天盼望的太平盛世景象。中國物產豐富,人民勤勞,生產自給有余,不需要對外擴張和搶掠,幾千年來,中國人只有防范外患之心,沒有攻城掠地之意。反對侵略,反對搶掠,是中國人的主導思想和基本認識,這種思想認識構成了中國文化的和平主導思想和基本認識。中國城墻很多,都是為了防御,就是一個例子。維護和平,追求和平是中國文化和中國思想最根本的性質。
中國是農耕社會,它有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人口居住集中,凝聚力強。二是人口增長較快。所以社會群體之間的接觸和碰撞的頻率較高,社會成型較快,經驗較豐富。雖然有些古代文明國家如埃及和巴比倫,考古發(fā)現(xiàn)它們的年代早于中華古代文明,但是他們的人口較少,居住空間有限,社會歷史發(fā)展的經驗遠遠沒有中國的豐富。加上中國的歷代統(tǒng)治者,很早就十分重視記載國家的重要活動和重大的歷史事件,而且要求史官的記錄準確、客觀、公正,不受當朝權威的干擾和影響,這幾乎成為一個“定制”,因而留下了大量珍貴的典籍,它們既是中國歷史的見證,也是中國社會發(fā)展過程中,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的總結,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體,“經、史、子、集”主要就是講歷史經驗和教訓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中國文化實際上又是“史官文化”和“歷史文化”。
阿拉伯文化發(fā)源于阿拉伯半島的腹地,氣候炎熱,終年干旱少雨,沒有常年的河流,只有在沙漠曠野深處的綠洲,可供放牧,不適合農業(yè)生產,所以阿拉伯文化具有明顯的沙漠文化和游牧文化的特點,這就是自由和開放。公元七世紀以后,阿拉伯國家擴展到西亞北非的廣大地區(qū),處于世界各大洲的中心地帶,是世界東西和南北交通的必經之地。這時阿拉伯民族居住的國土,已經不再是沙漠曠野中的幾片綠洲,而是幅員遼闊的版圖。在這里地中有海,海中有地,東西方向很長,南北方向較窄,形成一個世界走廊,整個地形呈開放狀態(tài)。在阿拉伯伊斯蘭歷史上,曾出現(xiàn)過中央集權形式的哈里發(fā)帝國王朝,但當時,對邊遠地區(qū),也常常是鞭長莫及。七世紀伊斯蘭教出現(xiàn)以后,周圍的文化如希臘文化、古埃及文化、波斯文化和印度文化,被引進到阿拉伯哈里發(fā)帝國,多元文化在這里匯合交融,促成了中世紀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繁榮輝煌,體現(xiàn)了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包容性和開放性。
但是,地域跨度太大,各地區(qū)之間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等方面,發(fā)展往往也不平衡,容易導致諸多矛盾的產生。地形的完全開放,有利于通商貿易和文化交流,但也是兵家必爭之地,自古以來,西亞北非地區(qū)就是歷史上各軍事強國群雄逐鹿的場所。
關于—神論宗教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沙漠游牧民族中間,阿拉伯歷史學家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公元1332-1406年)有一段很好的分析。他說:“這是因為游牧民(貝都因人)生性野蠻,是彼此最難駕御的民族。他們粗魯、自尊心很強,有很大的抱負和強烈的權力欲望,所以他們之間的志趣愛好,很難取得一致。只有當他們中間出現(xiàn)的先知,來領導管理他們的時候,他們那種驕傲自大的態(tài)度和爭權奪利的欲望才會消失,變得容易接受領導和彼此團結一致。因為宗教就是要消除野蠻不開化狀態(tài),克服驕傲自大的性格,消除人與人之間的妒嫉和競爭狀態(tài)。如果先知來自他們民族內部,由他以真主的命令行事,來教育他們,指導他們,就能去掉他們身上的種種惡劣品行,取而代之的是種種優(yōu)秀品行,就能把他們聯(lián)合起來,伸張正義。而當他們團結起來,占據(jù)了優(yōu)勢和權力之后,他們就會成為接受真理、接受指導最容易和最快的民族,因為他們天性純潔,樸實無邪,沒有歪曲的心理。雖然他們曾經是生性野蠻,容易造成對他人的傷害,但同時他們也容易接受好的品質教育,使這些品質成為自己的品行,再沒有過去那些惡習劣行?!? [8]
伊斯蘭教是和平的宗教,是尊重天性和順其自然的宗教。它教人以和平和善意待人,人要誠信,要寬容……等。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充分體現(xiàn)了這種和平精神和思想。
第四,二者都是統(tǒng)一文化。
中國文化是經過長期積累的,農業(yè)人口聚居群體具有很強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農業(yè)生產的持續(xù)性保證了文化長期穩(wěn)定的發(fā)展,中國較早地就形成了統(tǒng)一的民族和統(tǒng)一的國家,也較早地產生了統(tǒng)一的文化。在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國家也出現(xiàn)過動亂和分裂的現(xiàn)象,相對來說,這些現(xiàn)象都是暫時的,統(tǒng)一的政權和社會是中國歷史的主流,占了絕大多數(shù)的歷史時期。統(tǒng)一的社會促進了統(tǒng)一文化的發(fā)展,統(tǒng)一文化又鞏固和加強了國家社會的統(tǒng)一。文化的統(tǒng)一性不是單一性,而是整體性,趨向性,反對分裂,反對背離。橫觀世界各國,在這樣遼闊的土地上,在這么多人口的社會里,在歷史上能夠保持這樣長期穩(wěn)定的統(tǒng)一國家,很難找到另外一個例子。中國國家的統(tǒng)一和文化的統(tǒng)一是一致的,是相輔相成的。中國的人文思想一貫以人為本,人以道德為本,道德以誠信為本。所以,中國文化很注意培養(yǎng)個人的道德品質,只有個人修養(yǎng)良好,品行端正,才能去要求別人,管理別人,經過一步步的修養(yǎng)鍛煉,最后達到治理國家,治理天下。
阿拉伯文化也是統(tǒng)一文化,是由文化的宗教性質決定的。阿拉伯人統(tǒng)一的宗教信仰——伊斯蘭教,統(tǒng)一的語言——阿拉伯語,即《古蘭經》的語言,成為阿拉伯統(tǒng)一文化的主要特征。阿拉伯人文思想以宗教為主,以信仰為本,伊斯蘭教關于“創(chuàng)世、現(xiàn)世、后世”的基本教義,是穆斯林的最高指導思想和行為準則。宗教信仰和教義告訴他們,“現(xiàn)世”是短暫的,是過渡的;而“來世”才是“永恒的”。伊斯蘭教是“兩世”宗教,因此追求“后世”,也不放棄“現(xiàn)世”,是一個虔誠的穆斯林一生追求的目標。宗教信仰和語言文化的統(tǒng)一,凝聚了阿拉伯人的主要思想感情,所以有些阿拉伯學者認為,阿拉伯的統(tǒng)一性首先體現(xiàn)在文化統(tǒng)一性,而不是阿拉伯國家和社會的統(tǒng)一政治領導。這也符合阿拉伯國家的歷史和現(xiàn)狀,從歷史上來說,阿拉伯國家處于“分裂”狀態(tài)的時間要長于“統(tǒng)一”的狀態(tài),但是永遠是“分”而不“裂”,就是因為宗教、語言等文化因素又把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
第五,二者都是韌性文化。
中國文化和阿拉伯文化又都是帶有極強韌性的文化。
中國文化具有強大的承受力和同化力,向外傳播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滲透力,接受外來文化又有“海納百川”的包容力和消化力。例如在古代,佛教誕生在印度,在本土佛教沒有立住腳,傳到中國后,卻在這里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佛教文化得到了發(fā)揚光大,重要的原因就是佛教的思想和文化,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儒家思想在很多地方是一致的,還彌補了儒家“不談神鬼,不談死”留下的空白。又如現(xiàn)代的馬克思主義,發(fā)源發(fā)展于歐洲,同樣,在本土沒有立住腳,卻在中國扎下了根,因為它提供的解決貧富不均的辦法,在中國行之有效。社會財富如何分配,是人類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兩個“永恒主題”之一,幾千年來,人類都在探索解決的辦法,始終未果。當然,中國吸收外來思想和文化首先是要“中國化”,這一點也是非常成功的,這就是中國文化包容力和同化力的表現(xiàn)。中國沒有全國統(tǒng)一的宗教,中國古代社會的原始巫教沒有發(fā)展成為全國性的宗教。因為中國古代文明成熟較早,面臨各種問題較多,也較復雜,在實踐中先民們摸索到許多經驗和方法,形成了一整套學說,這就是早在二千五百多年以前出現(xiàn)的儒家學說,它完全代替了宗教在當時的作用。沒有全國性的宗教是中國文化的一大特點,它是優(yōu)點,也是缺點。
阿拉伯伊斯蘭文化也是韌性很強的文化,對各種文化有很強的滲透能力,也有很強的包容能力和識別能力?!耙了固m文化是阿拉伯帝國各民族共同締造的文化,它是一個開放的體系。它兼收并蓄,廣泛繼承了阿拉伯、波斯、印度、希臘古典文化,把東西文化熔為一爐。伊斯蘭文化不是古代文化的機械組合,而是一個新的創(chuàng)造,在這個創(chuàng)造過程中,各種古代文化被融合為一種新文化,以伊斯蘭文化出現(xiàn),這個新文化在各個方面都有自己的特點?!? [9]
三、伊斯蘭文化在中國
公元651年,伊斯蘭教傳入中國,西域的穆斯林是騎著駱駝或者乘船來到中國的,帶來的是西域出產的香料等貨物。也就是說,他們是商人,不是軍人。到今天,在中國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有10個,穆斯林的總人數(shù)超過兩千萬。有人說,伊斯蘭教在中國發(fā)展的很快,有人說不快,這是一個“相對而論”的問題。10個民族和二千多萬,的確是個不小的數(shù)字,但對于十三億人口來說,它所占百分比的數(shù)字就很小。伊斯蘭教是公元622年正式紀元的,20多年后即公元651年,已傳入中國,伊斯蘭教在中國和阿拉伯半島的麥加和麥地那的傳播幾乎是同步的。而伊斯蘭教是在公元十二、十三世紀傳入印度尼西亞群島的,比中國晚了五、六百年,同樣也是通過商人傳播過去的,而今天印尼的穆斯林人數(shù)有一億多,占印尼全國人口的90%左右,成為全世界穆斯林人數(shù)最多的伊斯蘭國家。這樣比起來,在中國的發(fā)展就不算快了。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陳垣在分析中國回教(伊斯蘭教)情況時,認為“回教在中國不傳教”,“因不傳教,故不惹異教人之嫉視。所有六朝及唐代元代佛道相爭之歷史,在中國回教史上無有?!? [10]
我們知道,穆斯林每到一個地方,無論是通過武力征服去的也好,還是為了經商貿易去的也好,都會積極宣傳伊斯蘭教的,為什么“在中國不傳教”呢?!這就要從中國的社會、政治、經濟、思想、文化等諸多方面進行分析。簡單的來說,當伊斯蘭教傳入中國的時候,中國已經是一個發(fā)達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大帝國,經濟、文化空前繁榮,史稱“盛唐”。意識形態(tài)也比較成熟,儒家學說已有千年的歷史,深入人心,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思想的主流。佛教在西漢時傳入中國,魏晉南北朝時得到發(fā)展,隋唐時期達到鼎盛,它的“因果說”、“輪回說”和“善惡有報說”等教義,也能為中國人所接受。所以,中國當時的社會狀況,與沙漠地區(qū)游牧民族的部落社會狀況完全不同。另外,中國回族的先民從親身的經歷中認識到,孔子學說中的某些方面,與伊斯蘭教中的某些教義精神是一致的。當年,賽典赤·瞻思丁(公元1211-1279)執(zhí)政云南村,在修建清真寺的同時,也修建了孔廟和孔學堂。陳垣說:“云南之有孔子廟,本為回回人瞻思丁所創(chuàng)建?!? [11]明末清初穆斯林學者王岱興(約公元1584-1670年)、劉智(約公元1655-1745年)等人,更是精通“四教”,并用儒家思想來解釋伊斯蘭教義和蘇非派理性主義。所以,陳垣說:“中國回教不攻擊儒教?!薄盎亟掏綄τ诳鬃?,獨致尊崇,故能與中國一般儒生不生惡感。從未聞回教有受人攻擊?!? [12]中國穆斯林學者精通“四教”,著書立說,為的是闡述伊斯蘭教義和思想。兩種獨立的完整的思想文化體系,都有很大的包容力和承受力,但完全“融合”或者“同化”,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中國的歷史上,有些少數(shù)民族由于長期接觸漢族文化和思想,完全接受了,并逐漸與之融合一起了。這種情況在回族身上沒有發(fā)生,雖然,回族在中國存在的歷史已有千年以上,至今仍然保持著本民族鮮明的文化特色和信仰特色。另外,在伊斯蘭歷史上,曾有些非穆斯林民族,來到穆斯林國家,他們是征服者,是勝利者,統(tǒng)治了伊斯蘭國家一段時間后,放棄了原來的宗教信仰,改奉伊斯蘭教。蒙古人建立的伊利汗國就是這樣。公元1258年,成吉思汗的孫子旭烈兀(1217-1265年)率領蒙古大軍,攻陷巴格達,完全徹底消滅了延續(xù)500年之久的阿拉伯阿拔斯哈里發(fā)帝國,創(chuàng)建了幅員遼闊的伊利汗國,到了第七代汗合贊(Ghazan,1295-1304年在位)時,卻宣布放棄原來的佛教信仰,改信伊斯蘭教,“汗位”改為“素丹”,他自己也更名為“馬哈茂德”(Muhmud),并下令汗國境內的蒙古人也都這樣做,于是有十五萬帳蒙古人皈依了伊斯蘭教,這時距旭烈兀攻陷巴格達還不到50年。所以,陳垣說:“在中世紀時,回教雖被蒙族兵威所征服,而蒙人后裔竟?jié)u次為回教勢力所薰陶,其同化力之強,不可思議。” [13]在伊斯蘭教歷史上,這樣的例子不止一個。但是,這種情況在中國沒有發(fā)生,沒有聽說在中國內地的某個地區(qū)或地方,由領導人率領眾人集體皈依伊斯蘭教的。中國回族先民可能也想過走“上層路線”,說服執(zhí)政者改奉伊斯蘭教,下屬廣大臣民追隨其后。如果這樣做,純屬徒勞,因為兩者的社會環(huán)境和文化背景完全不同。
中國回族是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伊斯蘭教在中國傳播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中國回族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刈迨褂弥袊ㄓ玫臐h語言和漢文字,回族崇尚中國傳統(tǒng)文化,富有愛國精神,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許多可歌可泣的事跡。中國回族實際上是直接受到兩種思想和兩種文化的影響和教育。中國回族先民在融會貫通伊斯蘭思想和儒家思想方面,有許多創(chuàng)新和獨到之處,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提出了許多切實可行的理論和觀點,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也樹立了不同思想和文化之間交流和對話的典范。
我們說,伊斯蘭教是在公元651年傳入中國的,只是為了給這一歷史事件,在時間上的一個界定,因為這一年是唐永徽二年,有了阿拉伯人到中國朝貢的最早官方記錄,而且也是伊斯蘭教在阿拉伯半島出現(xiàn)以后不久。白壽彝說:“大食朝貢使之最早記錄是永徽二年,就是普通所認為回教傳入中國的一年。其實,大食朝貢使到中國來,是一件事;回教傳入中國,是又一件事。我們說,回教傳入中國,與大食商人或大食朝貢使有相當關系是可以的。但要一定說回教傳入中國,與某次朝貢使有關,是不可以的。并且,大食朝貢使雖于永徽二年始來,但在這一年以前,誰也不敢說,沒有回教人到中國來過啊!” [14]
在伊斯蘭教出現(xiàn)以前,中國人和阿拉伯人很早就有了來往。公元前139年和公元前119年,西漢張騫(卒于公元前114年)兩次出使西域,到了中亞和西亞許多國家,并聽說有一個叫“條支”的國家,在西邊更遠的地方。兩百年后,到了公元97年,西域都護使班超(公元32-102年)曾派大將甘英出使大秦,到了條支。“條支”是當時的“塞琉古王國”,也稱“敘利亞王國”,也就是現(xiàn)在西亞地區(qū)的阿拉伯國家。具體的來說,“條支”是一個城市的名字,是指當時塞琉古王國的都城安條克(Antiochia又譯安提俄克)即現(xiàn)在土耳其南部城市安塔基亞(Antakya),位于敘利亞的北邊,在阿西河(奧倫特河)的左岸,是一座山城。安條克在公元前308年,為塞琉古一世(Seleukou I,公元前355年-公元前280年)所建。它位于地中海東岸,是當時重要的商業(yè)城市和海陸交通樞紐。這里也是陸上絲綢之路西部的一個終端和中轉站。從這里,出海可達地中海南北沿岸各國和歐洲沿大西洋海岸國家;而經陸路北上,可達土耳其和歐洲內陸國家。塞琉古王國極盛時期版圖很大,西起小亞細亞和敘利亞,東至伊朗高原東部的廣大地區(qū)。后來國勢日衰,東部(大夏)和中部(安息)先后獨立,僅剩下西部敘利亞地區(qū)。又持續(xù)了很長時間,這里便是中國史籍中通常所稱的“條支國”。公元前64年,塞琉古王國最后被羅馬人徹底摧毀,這里成了羅馬帝國的敘利亞行省。公元395年,羅馬帝國分裂,這里是東羅馬帝國(拜占庭)的一個行省。公元640年,阿拉伯人打敗了拜占庭人,這里成了阿拉伯哈里發(fā)帝國的版圖。所以,公元97年,甘英到達“條支”的時候,那時這里已是羅馬帝國的版圖了。也就是說,甘英到了大秦國(羅馬帝國)。他“臨海欲渡”的“?!笔恰暗刂泻!?,也稱“西?!?。因為“海水廣大……英聞之乃止”,就是說,他沒有乘船渡地中海,到當時羅馬帝國的首都羅馬城去。這些情況與與中國史籍中的記載也是基本一致的?!逗鬂h書·西域傳》說:“條支國,城在山上,周回四十余里,臨西海。”《史記·大宛傳》說:“條支在安息西數(shù)千里,臨西海?!倍怒h(huán)的《經行記》中也說:“拂菻國,在苫國西,隔山數(shù)千里。亦曰大秦?!瓌俦s有百萬,常與大食相御。西枕西海,南枕南海,北接可薩突厥?!薄胺魅H國”指西亞地中海沿岸地區(qū),即古代稱為腓尼基的地方,當時屬于羅馬帝國?!胺魅H”可能是“腓尼基”(Phoenicia)的訛音?!吧粐敝傅氖菙⒗麃喌貐^(qū)?!吧弧?Shan)即“Shām”也,現(xiàn)在大馬士革仍稱“Shām”。后來,唐宋史籍上稱的“大食國”指的也是這個地方,另外加上阿拉伯半島(al-Jazirah)。所以,杜環(huán)在《經行記》中說:“大食國,又曰亞俱羅”?!按笫场币辉~是由“條支”(Antiochia安條克)一詞演變過來的,“亞俱羅”一詞是“半島”的阿拉伯語發(fā)音“al-Jazirah”演變過來的。當時阿拉伯哈里發(fā)帝國是阿拉伯人沖出“半島”占領了西亞廣大地區(qū)后建立起來的?!鞍雿u”是他們的“本土”,而“阿拉伯”一詞的本意是“游牧民”,與現(xiàn)在常用的“貝都因人”一詞同義,當時他們是不用的。
這也就是說,早在伊斯蘭教傳入中國之前的數(shù)百年,中國人和阿拉伯人之間就有了許多來往,彼此并不陌生,所以穆罕默德先知說:“要尋求知識,哪怕它遠在中國!”。唐宋時期,也就是公元七世紀至十二世紀,阿拉伯和波斯的穆斯林商人,使節(jié)和旅行家等,沿著絲綢之路和香料之路,從陸地和海上進入了中國的西北部和沿海沿江城市。他們在長安、開封、廣州、泉州、揚州、杭州等城市落居,史書稱他們?yōu)椤稗汀?,也就是“外國僑民”。后來,他們久居不歸,許多人與當?shù)厝送ɑ?,娶妻生子,他們的后代被稱為“土生蕃客”,也就是“具有中國籍的原外國僑民”,他們可以算做是中國穆斯林的先民。他們居住的地方,都有清真寺,以清真寺為中心,形成穆斯林居住小區(qū),稱為“蕃坊”。他們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并一代一代傳下去。到這個時候,我們可以說,伊斯蘭教傳入了中國,并扎下了根。這一時期來華的穆斯林都比較富有,有一定的宗教和文化知識,思想品德修養(yǎng)較高,熱愛科學文化知識,這種傳統(tǒng)一代代傳下來,至今仍可看到這種遺風。當時他們接觸到中國傳統(tǒng)思想和文化,就學習它,掌握它。這種思想文化方面的交流融和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是循序漸進和潛移默化中進行的,但也是很有成效的。在唐朝中期以后,在中國的史書中,就有了一些頗有名氣的穆斯林文人學士的記載。陳黯在《華心》一文中載:唐宣宗大中元年(公元847年),盧鈞為嶺南節(jié)度使時,曾推薦大食國(阿拉伯)人李彥昇于朝,宣宗令禮部策試其才。次年,授進士及第?!敖駨N也,來從海外,能以道祈知于帥(盧鈞),帥故異而薦之?!? [15]??梢娎顝N是一位從海外來華的穆斯林后裔,他努力學習漢文化,成為“生于夷域,而行合乎禮義”的“中國化”了的知識分子,經過嚴格的考試,成為“以進士第名顯”的中國回族先民的一個知識型典范。李珣(約公元855-930年)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位穆斯林詞人,祖籍波斯,先祖來華貿易(藥材、香料)而定居,從唐帝姓改姓李,“安史之亂”時遷居蜀,曾舉秀才,但未從仕。他著有《海藥本草》,宋代唐慎徽的《證類本草》和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都曾加引用。李珣善寫小詞,題材廣泛,風格樸實,富有勞動和生活情趣。所以《歷代詞人考略》中說:“李秀才詞,新疏之筆,下開北宋人之體格?!贝嬖~54首,收于《花間集》和《唐五代詞》。李珣之妹李舜弦,是中國第一位穆斯林女詩人,五代十國時,前蜀第二主王衍在位時(公元919-925年)選入宮中,立為昭儀?,F(xiàn)存《隨駕游青城》、《蜀宮應制》和《釣魚不得》三首,收入《全唐詩》中。她的詩情景交融,富有聯(lián)想。所作七絕《釣魚不得》即蘊含哲理:
盡日池邊釣錦鱗,
菱荷香里暗消魂。
依稀縱有尋香餌,
知是金釣不肯吞。
從同時代的非穆斯林的中國文人的作品中,也可看到這些先民的活動情況。杜甫(公元712-770年)在《解悶》十二首其二中寫道:
商胡離別下?lián)P州,
憶上西陵故驛樓。
為問淮南米貴賤,
老夫乘興欲東游。
唐太宗大歷元年(公元766年),詩人杜甫流寓四川之夔州,身滯西陲,心系中原,當他看到一伙“商胡”聚會餞別,有人要順江而下去揚州時,杜老東歸之心油然而生,便向“商胡”打聽江南人民的生活狀況,柴米油鹽貴賤如何,于是就寫下了這首詩。杜甫在夔州居住不到兩年,創(chuàng)作卻十分豐富,成詩四百余篇,占杜詩全部的七分之二強。從回族史角度來看,這首詩真實地反映了回族的先民——商胡,在唐代的商業(yè)活動情況,他們的足跡已遍及大江上下,離難中的杜甫,向商胡打聽東南社會情況,足見商胡在當時商業(yè)活動的范圍和程度。
到了宋代,回族先民的“華化”趨勢加速,除了詩人,還出現(xiàn)了穆斯林的畫家、醫(yī)藥學家、科技學家等。
米芾(公元1051-1107年)和米友仁(1074-1153年)父子,祖上也是來自西域的穆斯林。米芾是北宋書畫家,字元章,號襄陽漫士、海岳外史等。家世居太原,后遷湖北襄陽,定居江蘇鎮(zhèn)江。宋徽宗召為書畫學博士,曾官禮部員外郎。能詩文,善書畫,精鑒別。行、草書得力于王獻之,用筆俊邁,有“風檣陣馬,沉著痛快”之評。與蔡襄、蘇軾、黃庭堅合稱“宋四家”。山水畫從董源演變而來,不求工細,多用水墨點染,人稱“米點山水”。自稱“信筆作之,多以煙云掩映樹石,意似便已”。突破了勾廓加皴的傳統(tǒng)技法,開創(chuàng)獨特風格。畫史上有“米家山”、“米氏云山”和“米派”之稱。亦作梅松蘭菊等花卉畫,晚年并畫人物。存世書法有《苕溪詩》、《蜀素》、《虹縣詩》、《向太后挽詞》等。著有《書史》、《畫史》、《寶章待訪錄》及《山林集》等。
米友仁是南宋書畫家,一名尹仁,米芾長子,人稱“小米”。早年即以書畫知名,1122年,應選入宮掌書學,南渡后,官至兵部侍郎,敷文閣直學士。宋高宗曾命他鑒定法書。善行書。在山水畫上,發(fā)展了其父米芾的技法,用水墨橫點寫煙巒云樹,運筆草草,不失其真,自稱“墨戲”。對后來山水畫中的筆墨縱放很有影響。存世畫跡《瀟湘奇觀》、《云山得意》等圖。
有詩集流傳于世的宋代穆斯林詩人有蒲壽宬,先世為中亞穆斯林,先居廣州,后遷徙至福建泉州。壽宬自幼學習詩文,咸淳七年(公元1271年)任廣東梅州知州,為政清廉,有詩贊曰:“曾氏井泉千古冽,蒲侯心地一般清”。所以,蒲壽宬又有“心泉”之號。他熟悉中國歷史和文學,擅長五言、七言、律詩、絕句等多種詩文。著有詩集《心泉學詩稿》4卷,收入《四庫全書》中,總計222題288首。題材廣泛,詩風質樸清新?!端膸烊珪偰刻嵋贩Q:“今觀其詩,頗有沖淡閑適之致,在宋元之際猶屬雅音?!逼褖蹖k詩作達到很高的造詣,可見其“華化”之深刻。他曾作《示兒》一詩勸兒讀書:
種谷一歲事,讀書一生期;
方春不下種,竟歲堂餒饑。
少年不向學,終身成愚癡;
饑猶一家愁,愚被眾人欺。
彼蒼會吾父,爾輩得令師;
欲速成揠苦,計日如耕籽。
程文國有式,體制須及時;
弱冠無所聞,出語人見嗤。
爾勞我則恤,我憂爾奚知;
中夜不惶寐,作此勸學詩。
元朝時,來中國的西域穆斯林,比唐宋時期,不知多了多少倍。因為,這時候的中國和中亞、西亞等許多國家,都在蒙古帝國的同一個體系內,來往很方便。而且蒙古人是“先西征,后南下”的,成吉思汗及其繼承者在1219-1260年間,發(fā)動了三次大規(guī)模西征,并于1258年,徹底摧毀了阿拉伯阿拔斯哈里發(fā)帝國,勢力一直擴張到地中海東岸。然后將版圖內的中亞和西亞的穆斯林,一批批征兵入伍,編入“探馬赤軍”,參加蒙古軍隊征服和統(tǒng)一中國的戰(zhàn)爭,總的人數(shù)有幾十萬之多。主要是軍士,也有工匠藝人,學者和宗教人士,以及他們的家屬。他們到中國后,戰(zhàn)時應征入伍作戰(zhàn),平時屯田耕牧。他們駐防的地方以西北陜、甘、寧為主,也有遷往中原,西南和東南地區(qū)的,“元時回回遍天下”指的就是這種情景。中國統(tǒng)一以后,他們便在駐地定居下來,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和專長,也開始接觸漢文化,大體上,從第二代、第三代開始,也就是元朝中期后,就有許多回族知識分子,用熟練的漢語從事文化工作和文學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許多著名人物,有政治家和思想家,也有文人和詩人,例如:
賽典赤·瞻思丁(公元1211—1279年)原籍中亞布哈拉人,是“圣裔”(穆罕默德先知的后代)。隨蒙古軍隊東遷至中國后,先后任北方各地的軍事和行政長官,政績顯著。公元1274年,到云南出任第一任行政長官,他積極改革行政體制,理順上下級關系;又積極發(fā)展農業(yè),興修水利,促進農業(yè)生產;修建道路橋梁,促進物資交流;修建學校,發(fā)展教育;修建清真寺,傳播伊斯蘭教;也修建孔子廟、明倫堂,宣揚儒學;他對云南地區(qū)各少數(shù)民族,采取“疏導”和“團結”的政策,秉公處理各種案件,使之和睦相處。所以,他還是中國文化和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積極交流者,也是民族和諧團結的促進者。
元明以來,中國回族人物輩出,白壽彝主編的《回族人物志》(四卷),收集的中國歷史上回族知名人士近千人。他們都是兩種文化的傳承者和交流者,并為此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提供了非常寶貴的經驗,為不同體系的思想文化交流樹立了典范。
【注釋】[1]. 參閱《東方文化史話》,黃山書社1987年。[2]. 參閱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新華出版社,2002。[3]. 李慎之:《數(shù)量優(yōu)勢下的恐懼——評亨廷頓第三篇關于文明沖突論的文章》,《太平洋學報》,1997年第2期。[4]. 參閱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5]. 《論語》7:21。[6]. 《論語》11:12。[7]. 《莊子?齊物論篇》。[8]. 伊本?赫勒敦:《歷史緒論》阿文版151頁,貝魯特黎巴嫩書店出版,1990年。[9]. 楊懷中、余振貴主編:《伊斯蘭與中國文化》,寧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頁。[10]. 參閱陳垣:《回回教入中國史略》。[11]. 參閱陳垣:《回回教入中國史略》。[12]. 參閱陳垣:《回回教入中國史略》。[13]. 參閱陳垣:《回回教入中國史略》。[14]. 白壽彝:《中國伊斯蘭史存稿》,第10頁,寧夏人民出版社,1982年。[15]. 《文苑英華》卷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