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政協(xié)委員丁目迪的傳奇人生

馬進祥

一

      丁目迪，回民經(jīng)名目迪，冠丁姓，故名。因沒上過學，也就無學名或當?shù)厝朔Q的“官名”，所以，他至今也目不識丁。手機里一千多個電話號碼都沒有名字，其尾號都裝在他的腦子里，去電來電他都運用自如。他略矮微胖的個子，草原上長成的身板硬朗、敦厚、結(jié)實；他始終戴著一頂回民白帽子，蓄著的一圈短短的黑胡須特別顯眼；在他的臉上始終洋溢著樸實、憨厚、謙和而自信的微笑。

      丁目迪是隴上一個神秘的傳奇：他沒上過學至今識不了幾個字；但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藏語，會用簡單的阿語做國際貿(mào)易；他忽窮忽富，窮的時候討飯露宿登三輪賣菜為生，富的時候——筆者到底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錢，僅知道他資助上學、扶持創(chuàng)業(yè)過的企業(yè)家很多，其中阿敏生物集團總裁蘇翰從上華東大學到本校研究生一直受到丁目迪的資助。蘇翰畢業(yè)后丁目迪又借錢給他創(chuàng)業(yè)，如今身價過億。丁目迪投入公益的資金達百萬元之巨，而他自己卻過著簡樸的不像有錢人的生活；他“雙聯(lián)”的貧困戶在不長的時間里致富，其中有一戶叫丁吾旦的，靠養(yǎng)殖業(yè)致富，目前養(yǎng)牛羊200多頭，按市場價算過了百萬；他自由出入于國家領(lǐng)導人家里被待為上賓，又是草原上牧民帳篷和農(nóng)民黃泥屋里的親兄弟；他是清真寺里的?？?，穆斯林心目中尊敬的“哈吉”，又是佛教寺院阿科（僧人）的知心朋友；他曾因父親莫須有的“投敵叛國”而被戴過手銬，卻又官至副廳級；他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甘南藏族自治州的政協(xié)副主席，又跨地界當了蘭州市的伊斯蘭教協(xié)會名譽會長……

二

      丁目迪1958年出生于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臨潭縣。臨潭縣半耕半牧，地處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過度帶，臨潭縣城在甘南藏區(qū)里屬于回民穆斯林相對集中的小城。這里是歷史上的著名的茶馬互市，藏區(qū)的蟲草皮毛鹿茸和內(nèi)地的茶葉大蔥白菜和小商品在這里常年傳遞交易，因此這里世代商賈云集，不乏有錢人。丁家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丁目迪卻生不逢時。1958年，他快要出生的時候，就趕上歷史上藏區(qū)的大動蕩。當時，他的父親正和幾個藏民合伙趕了幾百頭牦牛和騾馬到了藏南，風云突變使他們無法回家，幾經(jīng)周折逗留在了尼泊爾，后輾轉(zhuǎn)漂泊到了沙特。父親有去無回，臨潭家人渾然不知其下落，目迪一生下來雖沒見過父親，卻因血統(tǒng)成了“投敵叛國”的“狗崽子”。年僅25歲的母親一直沒有改嫁，拉扯著丁家弟兄三個艱難度日。曾經(jīng)顯赫殷實的丁家徹底敗落了。

三

      父親被定性為“投敵叛國”后，在那個以革命的名義實行血統(tǒng)論的年代里，丁目迪一家被列為“黑五類”，打入社會的最低層。目迪從小吃不飽穿不暖，更無學可上。他混跡于大街流浪于小巷，要飯撿破爛也難以為生。聽大人們說，過了瑪曲黃河彎道，到了牧區(qū)就可要上飯。于是，他約了一個小伙伴，告別了媽媽和哥哥，向著瑪曲黃河的方向，向著厚道樸實的藏區(qū)出發(fā)，且討飯且行走。天黑就露宿草地荒野，一路艱辛；他倆除了填飽肚子，漫無目的，別無他想。那一年，他才13歲。

      前不久，我們來到夏河縣的尼瑪隆鎮(zhèn)，丁目迪指著一處公路下的涵洞給我們講述：當年，他和那個小伙伴要飯走到這里的時候，既餓又乏，天已經(jīng)黑透了，不時傳來狼和其它野獸的嚎叫聲。四周荒無人煙，更不知方位，他倆只好撿了些干牛糞，鉆到這個涵洞里點燃取暖過夜。高原的冬天出奇的冷，他倆躺下后頭對腳打了個顛倒，把雙腳互插到對方的懷里取暖。由于恐懼害怕，那個伙伴開始哭爹，目迪因沒見過爹，只好喊娘……

      他說，藏族人有信仰，很善良。那時他要飯到藏民的帳篷里時，從沒有空手出來過，哪怕是給你一小勺炒面。后來，他和那個伙伴走散了。一天，目迪要飯來到了瑪曲縣曼日瑪鄉(xiāng)的一個帳篷里。善良好心的主人卓瑪草阿媽看著這個小孩可憐，又聰明伶俐，就收養(yǎng)了他。這個還不會說一句藏話的回族少年與他們的交流方式雖然是比劃著的手勢和肢體語言，但卻很討藏民阿媽和家里人的喜歡。無家可歸吃不飽飯、居無定所的日子結(jié)束了。他開始學藏話，學著用酥油拌炒面、捏糌粑。回族少年丁目迪成了藏族帳篷里的一員，卓瑪草阿媽成了他的親阿媽，阿媽家的三個孩子成了他的親兄弟。他和卓瑪伽三兄弟在一個皮襖里睡覺，一個碗里喝奶茶；騎著同一匹馬在草原上放牧。草原那么大，那么美，那么使人留戀。要飯流浪居無定所的日子結(jié)束了，小目迪開始了新的美好的生活，他特別珍惜。他和幾個小兄弟在草原上一起盡情地玩耍、自由地成長。憑著他的聰明伶俐，小目迪很快就能說一口流利的藏話了……這頗似我年輕時酷愛癡迷的張承志兄寫的蒙古草原小說《黑駿馬》。那部中篇小說里講的也是一個異族的小男孩，突兀地來到語言環(huán)境生活習慣截然不同的草原上，來到蒙古額吉的帳篷里，接著發(fā)生了一串串跌宕起伏情感凄楚動人的草原故事。我來到甘南，聽著一個個瑪曲草原上關(guān)于丁目迪的傳說故事，仿佛使人感情真切的置身于小說所傳達的意境。我不免有些“胡思亂想”：如果卓瑪草阿媽家里的不是三個小兄弟，而是有個像索米婭那樣的小妹妹，說不定真能演繹出甘南藏族版的《黑駿馬》故事來，演繹出白音寶力格和索米婭那樣愛情的千古絕唱來……

      而更加有意思的是，丁目迪這個13歲的小孩兒，雖身處異族家庭卻堅守自己的回民習慣和伊斯蘭信仰，而更令人感動的是藏族阿媽因為他是回民給他反復(fù)地刷鍋洗碗，并留下讓他專用。斗轉(zhuǎn)星移，不久，到了穆斯林的齋月。小目迪給阿媽說：“我們回民的齋月到了，阿媽，我能不能閉齋??？”卓瑪草阿媽看著這么小的孩子信仰卻如此地虔誠，很是感動。她說：“我們是佛教，雖然信的與你們不一樣，但都是信仰。你閉齋是善事，咋不行！”于是，卓瑪草老阿媽夜里三點鐘起來給他做閉齋的飯；到了晚上全家人還陪他等著天黑下來才一起吃晚飯。家境比較好的年份里，還專門準備了羊，按穆斯林規(guī)矩讓目迪自己宰，用來改善齋月的生活。對于這些，當年幼的丁目迪想表達感激之情，又不知說什么才好時，老阿媽卻不以為然地說：“我們佛教也有齋戒，不過是一天一晝夜的齋戒，比你們的齋戒時間還要長些呢。給你做閉齋的飯也算是我的善功！”。因此，目迪在卓瑪草阿媽家生活的6年里，經(jīng)過了6個齋月，卓瑪草阿媽都是半夜起來給他做飯，算起來差不多有180天之多。

      那時草原上沒有鬧鐘，習慣上都是對著太陽星星判斷時間。白天，小目迪騎馬放牧奔波于草原，一天下來累了乏了，畢竟是小孩子，瞌睡重夜里醒不來，阿媽做好了飯，再去喊醒他。每年快到齋月的日子，阿媽早早開始給他準備，一天天掐指頭算時間，提醒目迪過幾天該封齋了。除了閉齋，丁目迪還在卓瑪草阿媽家?guī)づ窭镒龆Y拜。于是，古老的草原上出現(xiàn)了這樣的傳奇：一頂普通的藏族帳房里面，回族少年小目迪在做伊斯蘭的“乃麻孜”（禮拜），旁邊的藏族老阿媽在轉(zhuǎn)佛經(jīng)輪；回民和藏民；伊斯蘭的“乃麻孜”和佛教的轉(zhuǎn)經(jīng)筒——就在同一頂帳房里進行，和諧相處。在截然不同的兩個宗教之間，因為互相尊重相互包容，使他們的宗教功課得到了升華，到達了各自信仰和教門的最高境界，從俗界到達到圣界。

了解到這些故事以后，我說不出自己內(nèi)心里滿溢的感動，更寫不出自己心靈受到的震撼！多少年以來，不同的宗教之間，同一宗教的各個教派之間的矛盾、戰(zhàn)爭、仇殺，以至于由于宗教矛盾引起的種族滅絕從無間斷。如何解決這個矛盾是世界性難題，也是整個人類至今無法破解的難題。而這樣的難題卻在甘南瑪曲，在一個叫曼日瑪鄉(xiāng)的草原帳篷里，在一個沒上過一天學的回族少年和同樣沒上過一天學的藏族阿媽的交往中解決了，創(chuàng)下了世界宗教信仰史上的奇跡。這個意義怎么強調(diào)都不過分。如果這不是丁目迪和他的卓瑪草阿媽親身的傳奇經(jīng)歷，作為一個半拉子文人，我確實構(gòu)思不出如此“民族團結(jié)宗教和順”的文學故事來。

      前不久，我們一行十幾人在縣委書記張正雄的陪同下，來到卓瑪草阿媽家里。靠著這個天生會做買賣的回族目迪哥哥的引路資助，當年在草原上一起放牧，在一床皮被里睡覺的兄弟卓瑪伽也學會了做買賣，如今成了瑪曲數(shù)得著的有錢人。掙了錢以后，卓瑪伽兄弟帶著卓瑪草阿媽和全家人收起了帳篷，從曼日瑪草原來到縣城里，住進了樓房，用上了現(xiàn)代化的抽水馬桶。但他還是按草原上的習慣把樓房裝潢設(shè)計成帳篷的樣子，在大大的客廳一角鋪了地毯，安放了個佛教的轉(zhuǎn)經(jīng)筒。卓瑪草阿媽快八十歲了，坐在地上不停地拉動著她的轉(zhuǎn)經(jīng)筒，口里念念有詞。她入了靜，擯棄塵世的喧囂一心歸于佛門。對于來人，包括對張書記這位當?shù)氐淖罡咝姓L官也視而不見。可是，當這位她當年親生兒子般撫養(yǎng)長大的、在她眼里依然是孩子的丁目迪走過來的時候，老人似乎有了心靈上的某種感應(yīng)，微微地轉(zhuǎn)過頭來，丁目迪趕緊把一條早早準備好的潔白的哈達戴在她的脖子上。他倆用藏語互致問候說話，久別不見的母子顯得那么親。我們聽不懂，我們能夠看到的是他們之間母子情深的表情，能夠聽得懂的就是那句她嘴里不停呼喚的“目迪、目迪、目迪！”其情其景十分令人感動。

      草原上的牧人聽說目迪來了，準備了最好最肥的大羯羊，拴在帳篷外那榆木的馬樁上等著，等著還是讓丁目迪按穆斯林規(guī)矩自己宰。一路上，我們的車不停地被穿藏袍的人擋住，我們以為是要搭車的。結(jié)果，車停了，扔上來一麻袋東西，卻不見人上車——原來是他的藏族鄉(xiāng)親送給他的酥油炒面。丁目迪感動而又無不自豪地對我們說：他要是草原上再呆幾天，藏民朋友們都會把成群的牛羊趕過來看他。

      當我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時，這位謙和的、自稱“沒文化”的丁目迪卻淡淡一笑：“其實，做這樣的事也并不難，只要你做到了對于他人的尊重，做到了對弱者的尊重，尤其是對于弱者信仰的尊重”。是的，那時丁目迪是還是個娃娃，而且還是個要飯的異族，屬于草原上弱勢中的弱勢。而藏族卓瑪草阿媽為什么尊重他？其實，善良虔誠的阿媽不僅尊重的是弱者娃娃及其信仰，同時也是尊重著自己的信仰，更是對自己信仰的恪守。

      哦，我明白了：尊重他人尤其是尊重弱者的信仰才是自己獲得被尊重的基礎(chǔ)。

      今年8月的一天，丁目迪帶著蘭州的許多阿訇、學董，個人掏錢買了一車的地毯、清油、大米等禮品來到瑪曲縣佛教的參智合寺，走訪參觀，看望老朋友，進行佛教與伊斯蘭之間的參觀交流。這樣的活動他幾乎每年都要搞一次。該寺寺管會主任丹巴嘉措的父親曾是丁目迪父親的朋友，他和目迪又是從小一起長大，說來，還是兩輩人的交情哪。那天，丹巴嘉措率眾僧侶出門迎接。丁目迪在與僧人們座談時，用流利的藏語，我們通過翻譯知道，他講的還是對比過去，對比文革中趕走喇嘛拆了寺廟，要珍惜今天團結(jié)的環(huán)境，宗教自由的政策；他講有些項目的錢咱們阿克們也可以掙，要自立更生以寺養(yǎng)寺。座談之后，旦巴嘉措又帶丁目迪和阿訇一行來到有八十多個僧侶念經(jīng)的大經(jīng)堂參觀，尤其是把大家領(lǐng)進大經(jīng)堂后面供奉著護法神的“贊康”——那是一般人不能隨便進去的藏傳佛教神圣的地方，也是來到這個寺院里的客人受到的最高待遇，頭戴白帽的穆斯林阿訇學董一行算是見了世面。我突發(fā)奇想：如果清真寺里也邀請來了一幫穿藏袍的的僧人進入大殿參觀，那該是怎樣的一幅和諧場景呢？

      丁目迪和僧人之間的藏語交談我們聽不懂，但我們和大家拍照留影時，我注意到一個站在目迪旁邊的小喇嘛，和丁目迪用藏語親切的說著什么，還一邊似愛撫又似好玩的摸著丁目迪的圓鼓鼓肚子。我從這個細節(jié)，還有目迪拌酥油糌粑的嫻熟中感覺到他不是這里的客人更不是外人。丁目迪還回憶起當年他為了報答藏族人民對他的養(yǎng)育之恩，和對他的伊斯蘭信仰的尊重，他利用作為回族善于經(jīng)商的特長，親自帶著藏族寺院的朋友們?nèi)ダ_販賣酥油教會他們?nèi)绾巫鲑I賣，用來以寺養(yǎng)寺。

      如同走親戚，伊斯蘭的阿訇與佛教的僧人——兩個截然不同的宗教職業(yè)者之間交朋友往來走動——而且在寺院里受到這么高規(guī)格的待遇——這是一種罕見的社會現(xiàn)象。通常情況下，別說兩個宗教之間，就是在同一宗教的內(nèi)部各派都很難坐到一起。而丁目迪卻各教各派都受到尊敬，他就有魅力把各派都能召集到一起。在蘭州或是在臨潭，或是甘南臨夏，每逢伊斯蘭節(jié)慶，丁目迪都不分新教老教，這個門宦哪個派別，都要請到，而且都能請上來，坐在一起干“爾麥里”——這又是一個關(guān)于丁目迪的傳奇。 

      苦難是人生的財富。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給了丁目迪許多重要的啟迪。在他后來的漫漫人生道路中，這些苦難經(jīng)歷成了他指路的燈塔。從此，他干什么事都要注意到民族之間的平衡，在乎他人尤其是弱勢民族的感受。1992年，他張羅著在回族聚居的臨潭縣創(chuàng)辦了甘南州第一所回民中學，之后不久，他又積極協(xié)助政府跑項目創(chuàng)辦了合作藏族中學；他去臨潭縣三岔溝鄉(xiāng)雙聯(lián)扶貧，在聯(lián)系回族貧困戶丁吾丹的同時，要求村上再給他安排兩戶其他民族的貧困戶；他每次去他擔任名譽校長的臨潭回民中學資助貧困學生時，特別要求學校確定藏族和漢族與回民孩子同樣的比例，三個民族一視同仁，使得藏族和漢族孩子在這個回民中學上學同樣有一種歸屬感……

      他不停地在不同宗教之間，同一宗教的不同教派之間奔波游說，化解了許多民族教派間的矛盾，2013年11月，碌曲縣郎木寺鎮(zhèn)因清真寺址問題，當?shù)啬滤沽趾筒刈迦罕娭g發(fā)生了矛盾，雙方為此甚至大打出手，有幾個被打傷住院了。形勢很嚴峻，事態(tài)有蔓延一發(fā)而不可收的可能。當時在北京的丁目迪接到州上主要領(lǐng)導的電話后，連夜趕回甘南，利用自己的穆斯林哈吉和從小生活在藏區(qū)，作為草原之子的身份做工作。他說了漢語又說藏話，說了藏話又說穆斯林的經(jīng)堂語，用黨的政策用教門反復(fù)地勸說雙方，最終化解了雙方矛盾，圓滿解決了回藏矛盾。類似的事跡還很多很多。他為民族團結(jié)宗教和順發(fā)揮著他的獨特作用，為維護民族地區(qū)的穩(wěn)定散發(fā)著他的光和熱。原中共甘南藏族自治州委書記魏建榮評價他說：“甘南的民族宗教問題復(fù)雜，穩(wěn)定是頭等大事；但是，我們有了丁目迪同志做工作，許多矛盾化解了，許多可能爆發(fā)的嚴重事態(tài)就平息了”。丁目迪美名遠揚，蘭州市破例跨地界邀請丁目迪這個甘南人來做他們的民族宗教工作，蘭州市請他當名譽會長。蘭州市政府為表彰他對民族工作的貢獻，去年給他獎勵了30萬元，而他得到這筆獎金后，不但沒有裝到自己的腰包里，還自己拿出了30萬元配套，領(lǐng)著幾十個阿訇到阿拉伯國家考察，開闊視野。丁目迪這種同時兼任兩個平級市州職務(wù)的現(xiàn)象，在當今中國政體中實屬罕見。

      丁目迪的事跡也得到了省上和國家最高層領(lǐng)導的肯定。2013年，他被推薦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受到習近平主席的親切接見。

四

      一晃，異鄉(xiāng)的草原上目迪度過了6年。這期間，丁目迪沒有一刻不想念在臨潭家里拉家糊口的媽媽和失散的哥哥，內(nèi)心里充滿著對沒有見過面、渺無音訊的父親的想象。這個期間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丁目迪父親當年歷盡艱辛漂泊到沙特多年后，也娶妻生子，定居港口城市塔伊夫。生活雖然安逸了，但對親人對祖國的思念與日俱增。那時，中沙尚未建交，一次他父親聽到我國領(lǐng)導人到了阿聯(lián)酋，便設(shè)法到那里，輾轉(zhuǎn)見到了我國外交人員。祖國的親人哪！他父親抓住了我國外交人員的手，老淚縱橫，他說：“我們想家?。　彼焯岢瞿芊衽c家里通信的要求。于是，通過我國外交人員轉(zhuǎn)交了一封寫給家人的信?？刹幌脒@封信給他們家?guī)砹藲⑸碇湣Ｉ鲜兰o七十年代，在極左形勢下，信還沒有到手，作為收信人的丁目迪叔叔丁光明以“里通外國”的名義被公安局關(guān)押，最后折磨致死。16歲的丁目迪知道以后，那股草原上自由成長的血性使他拿了一把藏刀，跑到了公安局找局長算賬。后果可想而知，他被銬到公安局院子的一顆樹上幾天幾夜，后來因為不到法定年齡而釋放，手腕上卻至今留下了當年銬子的烙印。

      1978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了草原。丁目迪認定他叔叔是一起冤案，決心告狀申冤。但是，作為州上辦理的案子，在當?shù)厥菬o法翻案的。于是，他爬上了去北京的火車?；疖嚿希晃缓眯牡某丝蛦査粋€娃娃，到北京干啥去呢？他說告狀！但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告？這位乘客給他出主意：你是穆斯林，應(yīng)該找全國伊斯蘭教協(xié)會。其實這位好心人也不懂伊協(xié)是干啥的，伊協(xié)不是司法行政機關(guān)。

     但是，歪打正著，傳奇就在這里。

     丁目迪到了北京，拿著找人寫好的狀子打聽著直奔全國伊協(xié)。伊協(xié)當然不會受理案子，他不信，就在門口等。伊協(xié)門口告狀的畢竟太稀奇，連續(xù)三天后，伊協(xié)副會長馬松亭見到了他，覺得好生面熟，走過去問他是哪里人？當?shù)弥歉拭C臨潭人后，問他認識不認識一個叫丁世民的？雖然目迪沒見過父親，但父親的名字還是知道的。他回答丁世民正是他父親。原來，馬松亭是中國有名的阿訇，文革前曾赴沙特朝覲，在那里認識了目迪的父親，并得到了他父親親人般的關(guān)照。這會兒大概是從他父子的相貌上認出了他。于是，馬松亭阿訇出于對他父親的感恩和對他家冤案的同情，利用個人關(guān)系，把丁目迪領(lǐng)到了時任國務(wù)院副總理楊靜仁的家……目迪還沒有回到家，中央工作組已經(jīng)到了甘南，徹底為他叔叔的冤案平反，并賠償了一萬多元。這是叔叔的命錢哪，也是一個當時來說的天文數(shù)字，經(jīng)過與家里人商量后，丁家把這筆錢悉數(shù)捐給了清真寺。此舉贏得了穆斯林群眾的高度贊譽和以后對丁家的信賴。

五

      幾番草枯草榮，小目迪漸漸長大了；經(jīng)過了北京告狀的經(jīng)歷，小目迪也漸漸成熟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開放與搞活的形勢下，目迪覺得應(yīng)當從草原上走出去了。他靠著藏族同胞對他的信任，憑著他血液里流淌的回族善于經(jīng)商的天賦，趕了隊里的一群牦牛到了家鄉(xiāng)臨潭販賣。當他哥哥見到幾年前要飯出走的弟弟突然趕了一群牦?；貋砹耍苁求@訝，還以為是從哪兒偷來的呢！這是丁目迪有生以來做的第一筆生意。當目迪回到草原，把一筆變現(xiàn)的不菲的錢和草原上急需的商品交到阿媽和眾鄉(xiāng)親們手里時，他們認定：咱們的小目迪長大了，草原上的雄鷹要展翅高飛了。而他們將來的生活注定和這個草原上長大的小伙子聯(lián)系在一起。

      不久，政策慢慢寬了。1985年，丁目迪作為僑屬，第一次去了沙特。在一個大橋下，他見到了日思夜想而又處于想象中的父親。他父親靠著中國人的勤奮，在沙特創(chuàng)家立業(yè)，已經(jīng)有了比較殷實的家業(yè)。國門打開了，他們來去沙特自由了。善于經(jīng)商的丁目迪利用探親的機會把國內(nèi)的瓷器藏藥材帶到了沙特。當時中沙尚未建交，可他卻把中阿英文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甘肅穆斯林華僑有限公司”的牌子掛到了沙特的港口城市吉達的一個商場里，公開地賣開了中國商品。一次，他正在用簡單的阿語比劃招呼著顧客，卻被幾個前往沙特籌備建交的我國外交部和出訪的其他部委領(lǐng)導看見。領(lǐng)導覺得親切之余，又好生奇怪：中沙還未建交，這個小伙子怎么就掛起了中國牌子？到跟前還沒有打聽，丁目迪聽到了祖國的聲音，立即上前抓住了親人的手，那個親哪！目迪至今不忘。領(lǐng)導問：中沙還沒有建交，你就打出中國牌子，他們不管么？目迪的回答令領(lǐng)導既出乎預(yù)料又高興不已：“我沒文化，不知道掛這個牌子行不行。但我是中國人，我就要打出祖國的牌子！”目迪又擱下鋪子，趕緊把來自祖國的親人請到了家里，讓父親好生款待，道不完的思鄉(xiāng)情，說不完的家鄉(xiāng)話。領(lǐng)導們喜歡上了這個敢闖敢干的小個子的年輕人。

      這次在沙特與我國國家領(lǐng)導人和幾個部委領(lǐng)導的奇遇，是丁目迪又一次的人生契機。以后，他的許多傳奇都與此有關(guān)。

六

      丁目迪說，他這一輩子所干的許多事得益于因為沒有文化，膽子大，有闖勁；也因為沒有文化吃過大虧，曾一度跌入人生又一次的低谷。

      那是1987年，靠著“沒文化，膽子大”，丁目迪在中沙民間貿(mào)易中淘得第一桶金，被稱作“丁百萬”。他買了小車，在家鄉(xiāng)臨潭蓋起了全縣第一棟二層小洋樓。

      可不久，他卻遭遇了他人生中又一次的滑鐵盧。原因也是他“沒文化，膽子大”。那是由于不了解中沙兩國之間的文化差異和宗教背景，他從山東發(fā)過去的價值幾百萬的一批地毯被沙特海關(guān)強行沒收了，不給分文賠償。原因很簡單：那批地毯上有龍的圖案，伊斯蘭教信主獨一的沙特以涉嫌圖騰崇拜，把這批貨沒收了！

      回國后，曾經(jīng)的百萬富翁一夜之間成了窮光蛋。臨潭家鄉(xiāng)是不能回去了，熟人親戚他都不愿見。為了生計，也為了躲避，他在蘭州小西湖柏樹巷租了個住處。早晨，登上三輪車去五里鋪批發(fā)蔬菜，下午到晚上擺攤賣掉后維持最低的消費。

      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熬出頭呢？

      人越是到了困境，越是思念家鄉(xiāng)，丁目迪亦然。有一天，他實在想家得不行，騰出了空閑，回到了臨潭。隔壁清真寺的人在路上見他回來了，就跟他說寺里困難要蓋房，希望得到“乜貼”（贊助）。丁目迪不好說他目前的處境，只好隨口搪塞說，我回家給你找一下吧。心灰意冷的丁目迪晚上回到家里，心不在焉地隨意翻騰著柜子，奇跡卻發(fā)生了：柜子里居然掉下來不知啥時候放下的一根三兩金條。他猶豫了：這根金條可以賣上萬元，立馬讓他解脫目前的困境，作為本錢啟動生意可使他東山再起。但他轉(zhuǎn)念一想：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給清真寺尋找，現(xiàn)在找出來了，又舍不得出散，這是真主在考驗他的誠信呢。想到這里，他毫不猶豫地遵守了諾言。

     知道“百萬富翁”丁目迪回家鄉(xiāng)來了，并且給了某清真寺一根金條，附近的其他清真寺也紛紛來人希望能予捐助。說到這里，丁目迪憨厚而無奈地笑了：“當時我身無分文，欠下一屁股債，自己都無法過日子，哪有那么多金條呦！”但他又不好解釋，天未亮，他就騎上還沒有變賣的唯一值錢的摩托車，逃之夭夭……

七

      小西湖賣菜為生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也不是丁目迪的做派和志向。大約一年后，當時臨潭的縣委書記好久不見丁目迪，就到處打聽下落。當書記知道了他的情況后，坐著吉普車來到蘭州小西湖巷子里到處尋找，目迪當時不好意思見，還躲了起來。書記找到他以后，跟他說：“目迪，你不能這么消沉下去！你不能窩在一個巷子里不見人。人有得意的時候，也會有落憐的時候。你要振作起來！你人這么善良，又這么能干，你一定能成功！”說著，這位胸懷寬廣毫無民族狹隘與偏見的漢族縣委書記拿出了幾本工資存折，都是他和他妹妹、兄弟、姨夫等親戚的，將近有六萬元……靠著這些朋友的信任和鼓勵，靠著朋友及其親戚一輩子工資贊下的錢，他來到北京，住在國家民委附近的一間地下室里。漫無目的的試圖尋找新的商機。

      人生的機遇又一次眷顧了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年輕人。一天黃昏，他在住處附近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的時候，遇到了某部領(lǐng)導的秘書。這個秘書與首長在那次沙特商場與他有過奇遇，猛然于街頭碰見落魄的丁目迪，還不敢認呢。第二天，秘書一上班給首長一說，首長斷定：這個在沙特風光無限、給中國人爭臉的年輕人一定是遇到了人生的大災(zāi)難。于是，他安排秘書去找丁目迪。首長接見了他，了解了他的現(xiàn)狀，并安排他住到高級的西苑飯店。幾天后的一個晚上，秘書來找他并交給了他一個包裹，要求他立即啟程送到深圳一個指定的地方。丁目迪完成了這個任務(wù)，當再次回到北京后的一個晚上，有人拿來了一筆不菲的錢交給他，說這是你此行生意的利潤。并說首長囑咐他做生意先做人，讓他回蘭州盡快把別人的賬先還了。原來，包裹里是一批藥材的樣品，首長給他介紹了新的客戶，幫助他東山再起。這又是一個降臨于丁目迪的傳奇。以這次傳奇事件為契機，以這筆獲得的利潤為本錢，丁目迪在不到一年的功夫里就還清了一百多萬欠款。他的人生道路從此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一發(fā)而不可收。

      丁目迪在回憶這段往事時，感慨萬千。他說，我從一個要飯的變成了百萬富翁，一夜之間又變成了一個窮光蛋；然后又一次的讓我東山再起，真主是在考驗著我，讓我感受人間冷暖，讓我始終不要忘記窮人。

      而我則想起了鄧小平第三次復(fù)出，亮相于北京工人體育館時，海外媒體的評價：“這個打不倒的小個子”！

      1986年，鑒于丁目迪在中沙建交和民間貿(mào)易中做出的獨特貢獻，國家外交部給甘肅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致函，推薦他為甘肅省政協(xié)委員。

      從此，丁目迪，這位年僅26歲的省政協(xié)委員感覺身上的責任重大了，他從個人創(chuàng)業(yè)致富的圈子里跳將出來，利用自己的人脈，開始回報社會，為養(yǎng)育他的家鄉(xiāng)和民族盡心盡力。

      1988年，他多方奔走，從縣上要了報告，到北京爭取到200萬元資金挖掘兩口機井上馬了臨潭縣城的飲水工程。

      2000年，由丁目迪牽頭聯(lián)絡(luò)，投資9981萬元的臨潭縣歷史上最大的水電站興建運營，一舉解決了全縣的用電難，也使臨潭縣的財政收入翻了一番。

      再后來，積極奔走游說爭取立項冶力關(guān)旅游項目，打造甘南第一個4A級風景區(qū)。

      1998年，應(yīng)時任東鄉(xiāng)族自治縣委書記馬曉峰的請求，陪東鄉(xiāng)縣領(lǐng)導多次跑北京反映東鄉(xiāng)缺水困難，立項上馬了2.6億元的南陽渠工程，解決了一個民族的吃水難 ……

 八

       木秀于林而風必摧之。盡管受到很多人的贊譽，但丁目迪不免也會受到有些人的誤解，有些人的不服氣、嫉妒，甚至有人說他另有所圖。他苦笑著說：“我一天（價）跑清真寺、跑佛教寺院；我一天（價）和阿訇、阿科（僧人）打交道，出錢的有呢，進錢的木有??！”意思是阿訇作為宗教職業(yè)者，靠穆斯林的乜貼生活，不可能給他在金錢上回報出散，佛教的僧人亦然。平心而論，丁目迪沒啥圖的，不說他多么有錢，但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掙下了一輩子也吃喝不完的財富。這幾年他幾乎荒蕪了他的生意，大把花錢，忙著在干公益，在回報社會，在為民族宗教的和諧穩(wěn)定不計回報地奔波。聽到這樣那樣的說法，他覺得很痛心很委屈。但是，他回頭想一想，他也釋然了。這個打不倒的小個子，經(jīng)歷過那么多風雨和磨難，經(jīng)歷過那么多大起大落，他還有什么想不通的呢？這也許是真主對自己的考驗吧。實際生活中，丁目迪為人很低調(diào)，不論對待哪個階層的人，他都很實誠，都當做朋友，恨不得把心拿出來。他可以拿出幾萬幾十萬元錢出散干公益，但個人從不亂花一分錢，手里始終拿著一個藍布的會議文件袋，那些動輒幾萬元的奢侈包與他無關(guān)。他也從不住高級賓館。甘南州政協(xié)給他配的公車他也很少用，他說，司機跟他到蘭州還要住店，花銷太大。他自己有臺普通小車也很少開，他常常打車坐公交。他不識字，才把所有人都當作老師；他討過飯，才把對社會的回報當做了感恩。作為回民，他在最困難的時候，藏民阿媽收養(yǎng)了他，因此，他是穆斯林，也是藏族人民的兒子，他深深地愛著養(yǎng)育他的民族；他沒有民族之間的狹隘，更沒有教派門宦之偏見；他能把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教派召集到一起，做到大團結(jié)。小時候他在藏民帳篷里，藏民阿媽半夜起來給他做齋飯的記憶，使他永遠深知尊重他人尤其是尊重弱者的信仰，才是自己獲得被尊重的基礎(chǔ)，才知道不同宗教間互相尊重才是對社會的和諧進步與共同繁榮的必要的條件。丁目迪不是傳說，丁目迪也不是隴上神秘的傳奇；丁目迪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